刘北很少过生日,自从他母亲过世后,生日蛋糕也就没了,过生日总要想起一个人——母亲,他诞生之时也就是母亲一生最伟大的日子,他强迫自己去忘记这个生日,也就逐渐淡化自己对母亲的记忆。
在初中他有一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终于糊里糊涂考进了高中,在高一的时候因为情窦初开,奋发图强过一段时光,在期末考试考到了年级第三。
他拿着成绩单给他爸看,他爸喝得醉醺醺的,找到了眼镜,扶正,看了成绩单一眼。
他爸又看看刘北,什么话都没说,用啤酒瓶压住他那黑字红底的成绩单,又开了瓶酒。
已经很富有了,但刘北发现他爸还是最喜欢喝劣质的廉价啤酒,一杯一杯入肚,刘北从来都劝不动她,他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刘北就在那一刻,丧失了一些他再也找不到的东西。
他父亲习惯用金钱衡量一切,儿子成绩不错,赏钱三万。
在当天夜里,他翻过学校的墙,又回到了学校,爬到了学校的天台,高中学校在各个城市都十分有名,而且,其试卷难度系数排名第一,出来的考试第一名的学生考的成绩也最恐怖。
但也是自杀率最高的学校,这个天台几乎没多少人来,出过命案,改革过,报道过,评论家批评过,但教育出来的学生将来的确为社会作出了很多巨大的贡献。
便很少再提这些事了,有很多事情已经心照不宣了:自杀就是因为怯懦,与失败挂钩。
很少来这里就是因为它被誉为不祥之地。
他站在天台上,吹着晚风,扶着栏杆,幻想着明天他们发现自己的尸体会怎么样,自己的父亲赶来学校,听闻儿子的噩耗,会如何呢,会惊慌吗,会质问吗,会沉默吗,还是默默藏起情绪,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人?
“要跳明个跳,别耽误我睡觉。”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刘北一愣,猛地反应过来现在自己腿已经悬在栏杆外了,只需用力往前一下子,就解脱了。
他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恐惧慢慢浮上心头,后背密密麻麻起了一层汗,求生的欲望让刘北立刻后退几步,拉开了和栏杆的距离。
他回头看,这边灯光暗,又是黑夜,刘北看不清后面那个男生是谁,能看清大概轮廓,短袖,胳膊不太细,有些肌肉,很好看饱满的形状,凭声音,他觉得很耳熟,总觉得好像每天都听的见似的,他站在原地僵了几秒,想起来这是谁了。
刘北听见自己冷硬的声音响起:“扬瑕,你怎么在这里?”
扬瑕抱着臂,慢悠悠地往前晃了几步,说:“我喜欢在高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亲切。”
也许是深夜,扬瑕说话的语气都减少了那种游戏人生、嬉笑怒骂的轻薄感,在黑夜的渲染下,竟然多了几分厚重,让扬瑕的声音听起来很真挚诚恳。
扬瑕继续道:“你干嘛呢,嘿,我应该从你背后吓吓你,我记得上次看人把腿晃出去四分之三,还是在上次……”
刘北:“……上次?”
扬瑕走近了,刘北看见他脸上红扑扑的,嘴唇特别红,凑近后,刘北闻到了很浓重的酒味,他一惊,说:
“葡萄酒?你喝酒了?”
扬瑕反驳道:“什么酒?胡说八道!我这算喝酒吗?我顶多……我顶多在吃葡萄,只不过刚好葡萄在酒里泡了泡,诶,你说,我要是从这里飞出去,能到天上吗?”
刘北看他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喝多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可能面对的是一个醉酒的人,他的意识是混沌不清的,刘北竟然说出来许多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
“我不想活了……不是因为学不会,我妈生病死了,今天我生日,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就害了大病……我也不想活了,你懂吗,我真的想死,一秒都不想待在这个世界了……我厌恶一切,我……我好讨厌自己,都是因为我,我妈妈才这样的,我当初不应该和她吵架,都是我气得她,她本来都生着病,我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
他说着说着,眼泪开始止不住往下掉。
扬瑕一时间愣住了,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这么哭了,他拍拍他肩膀,说:
“别哭了,你妈妈很快就听到了。”
刘北:“……什么?”
扬瑕很认真地说道:“今天晚自习去小吃街的时候碰见一个很灵的算命的老头,他说我活不过十八岁,明年我就十八了,我什么时候死了……我去阴间和你妈说一声,你现在告诉我,你妈叫什么名字?”
刘北一时间忘了哭,他不知什么鬼迷心窍,把他母亲的名字告诉了他,扬瑕记住了,又重复了两遍,说:
“记住了,记住了哥们,老家传言,人死后是不能直接去喝孟婆汤的,他要洗清上一辈子的罪孽,然后给阴间地府打工,挣下辈子的福气,一两年时间肯定是不够的啦,你放心啦,我都记住了……”
刘北觉得扬瑕真是个奇怪的人,他问:“你都,你都不怕死的吗?”
扬瑕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嘻嘻地说道:“谁不怕死啊……但感觉死也就是一下子的事,还是害怕活着,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爸我妈长啥样呢,总想着去见一面……但感觉他们早已经在我心里死了,我真是个坏人,我一点都不想念他们……”
刘北和他一起靠着栏杆,他想说什么,但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扬瑕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蹲下去,靠着栏杆竟然就睡着了。
刘北:“……”
他彻底清醒了,从情绪中跳脱出来,重新审视着扬瑕这个人,回想了二人的对话,不禁沉默了好久。
这……他到底当时怎么就信了?
刘北放弃了自杀的念头,觉得死了可惜,他觉得扬瑕有点奇怪,他想了解扬瑕是个怎样的人,除了好奇之外,扬瑕还是他情敌。
他这么想着,生活里突然就生出来一条道路,浑身那股劲慢慢地被人用力捏了起来。
还能活一会儿,就先……先活到十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