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萧文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
阳光打在绿荫上，耀眼到极致，四周热腾腾的，好像要把人煮沸了。
施漾和秦度彬来拜访韩父韩母。
“呀，这是秦越吧，都长这么大了。”
“哈哈是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萧文也上幼儿园了吧。”
…
耳边是大人们不断的闲聊。
好无聊啊，韩萧文想着。
他四处张望，想找点有意思的东西。
正巧跟秦越四目相对。
秦越的瞳孔颜色很深，像要引人陷进去。
“真好看啊。”他想。
那是两人的初遇，眼中都只有彼此。
大人们聊个没停，让小孩们自己去玩了。
“哥，你在看什么啊？”
“我不是你哥，我看的东西你也看不懂。”秦越皱起眉。
耳边的絮叨不断，秦越对他的好感彻底消失殆尽。
“哥哥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秦越被问得不耐烦了，一把推开韩萧文的。
“都说了你看不懂，你烦不烦啊！”
“砰…”
韩萧文毫无防备，重心不稳，栽倒在地，后脑正好磕在地面，疼痛席卷而来，眼前一黑，耳朵嗡嗡地响。
韩萧文呆愣的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疼痛几乎要让他昏厥。
秦越整个人都愣住了，不知作何举动。
我只是想甩开他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啊…
韩萧文疼得眼眶里蓄满泪水，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眼前渐渐恢复清明。
他看见秦越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就顿住要破口的哭声。
不行的，如果我哭了，哥哥会自责的，叔叔阿姨也会骂他打他吧。
韩萧文硬生生忍住了想哭的冲动，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
“哥哥，我没事的。”
秦越的心被击中了。
等到韩萧文颤巍巍站起来，他才反应过，他低着头，看不清眉眼。
“对不起，我只是…”
“没关系啊，是我自己不小心。”
“哥哥，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读的是什么书了吗？”
“《小学奥数竞赛》”
“…”
“哥哥，这本书好无聊的，你看过漫画书吗？”
“没有。”
“那我明天给你带好不好？”
“不用。”
“那你想读什么，我家里还有…”
…
两人就这样聊了好久，从正午聊到黄昏，分别时还恋恋不舍。
其实韩萧文一直在忍着疼，回到家后后脑越来越痛，可他不敢和妈妈说，怕她担心，也怕秦越被阿姨训斥。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几乎没有意识了。
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子是如何忍受这样的疼痛。
韩母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天啊！萧文你后脑怎么肿成这样？摔了吗？”
“妈妈，我好疼啊——”
韩萧文终于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韩母当时就慌了神，半夜带他到医院挂急诊。
“你是孩子的母亲吧，他的后脑遭受了剧烈撞击，情况很差，要进行一个小手术。”
韩母如遭雷劈，握笔颤抖着签了，手术通知书。
他还那么小…
医院的消毒水错乱了她的神经。
不知等了多久…
“手术很成功，就是会有一些后遗症，比如阴雨天就头疼，你也要多注意一下，如果严重，千万要及时就医。”
“谢谢医生。”
韩母的心这才落地。
…
秦越知道手术的事已经是第二天了。
“萧文后脑磕到了啊。”
“什么！”
秦越心里咯噔一跳。
“刚做完手术呢。”
施漾把手机拿给秦越看。
照片里韩萧文面色苍白，虚弱地躺在床上。
“怎么弄伤的啊？”秦度彬问了一嘴。
“听说是上楼梯时摔的。”
“这样啊，太不小心了。”
后面的话秦越听不进去了，愧疚感吞没了他，韩萧文没有把自己说出来，他还做手术了…
这比他直接说出来，秦越被训斥一顿还要难受一百倍。
…
“哥哥，你来看我了。”
韩萧文的喜悦之情掩饰不住。
秦越更加难受和愧疚了，都是因为自己…
他轻轻碰了一下韩萧文的后脑。
“疼吗？”
韩萧文愣了一下，随即展露笑颜。
“不疼啊。”
“你为什么不说是我干的？”
“因为你是我哥啊。”
韩萧文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秦越的心霎时就被触动了。
好傻啊，秦越想着。
不过我是你哥，我会保护好你的，绝不让你再受一点伤害。
可年少的触动早已荡然无存。
年少的承诺也早已烟消云散。
…
那依旧是个炎热的下午。
球赛如火如荼地进行，周围喝彩声不断，韩萧文定定看着那个高瘦修长的身影。
秦越投进一个三分，瞬间引得一堆女生尖叫连连。
他总是这么受欢迎的。
韩萧文默默想着，轻笑一声。
他永远都走在前面，不曾回头。
韩萧文只能努力地追啊追啊，跑到最后，抬头一看，原来他哥离他更远了。
韩萧文思绪逐渐飘远，隔绝外界的一切。
“小心！”
一个篮球朝韩萧文飞奔而来，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凭借本能用手挡了一下。
球触及到韩萧文的手臂，瞬间偏转方向。
手臂一阵火辣辣的疼。
然而还不及思考，他就被秦越的声音吸引。
“秦初，你怎么样？”
那我呢？
手臂的疼痛被坠入寒窖的内心所同化，渐渐麻木。
主力缺失，球赛被迫中断，周围的观赛者瞬间将目光聚齐到秦初身上，不断有人围上去。
“秦初，你没事吧？”
“秦初还疼吗？都怪我不小心，你千万别生气啊。”
“没事没事，大家都别担心了，我不疼。”
秦初做出一幅疼痛难忍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又惹的旁边的人一阵安慰。
秦初突然望向韩萧文，眼里藏着几分得意和轻蔑。
韩萧文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偏过头去。
却听秦初再次说道，“你们别只关心我啊，不知道萧文哥怎么样了。”
韩萧文顿时收集到来住四面八方的目光，被窥探的感觉再次重现。
“韩萧文啊，他能有什么事？不是好好地在那坐着吗？”
“你还想着别人呢，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想你的，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韩萧文听出了其中的阴阳怪气。
“怎么会？萧文哥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会？”
有人轻嗤一声，接着说道：“刚刚那球他明明可以躲开的吧，却故意用手挡，而球又刚好砸在你身上，难道只是巧合？”
“就是啊小初，怎么可能是意外？他明显是看到你在这里，成心这样做的。”
“韩萧文风评那么差，也就只有你这么单纯善良的人才会觉得他好吧。”
“萧文哥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秦初突然看向韩萧文。
无数锋利的目光落在韩萧文身上，割破他的皮肤，血珠顺流而下。
他如芒在背，不知如何。
他堵不住悠悠众口的，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那些人从来不会听韩萧文任何辩解，只会听取虚言，认定谣言，口出浮言。
就这样以谣传谣，把韩萧文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认准自己的那一套公理，所谓的道德理念，不停讨伐着韩萧文。
没有人可以救他，也没有人会去救他。
毕竟，谁又会去在意一个受害者呢？
韩萧文始终没有开口。
周围的讨伐也还在继续。
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
“够了！”
韩萧文猛地回神，是秦越的声音。
他是来救我的吗…
那一刻的秦越发着光，仿若坠入凡间的谪仙，要将深陷泥潭的韩萧文拯救。
企图把他拉入光明。
韩萧文甚至不自知地伸出一只手。
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独属自己的天神来救他…
“先送秦初去医务室，别再耽误时间了，在这说有什么用？”
声音霎时匿迹。
可终究是没等到，只有一双手把他推入更黑暗的深渊。
他好像真的没有力气再走出这绝境了…
韩萧文一抬头，就对上秦越的目光。
那是一种极其冷淡，甚至厌恶的目光。
刺得韩萧文心悸，脑海里一片空白。
连你也觉得我是故意的吗？
秦越的厌恶比起众人的讨伐，前者让韩萧文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哥哥…
你不是说过，不会再让我受一点伤害吗？
你怎么又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