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远山大惊,一把抓住宗清哲的手臂,急道:“哲儿这是何意?”
宗清哲不语,只静静望着他。
宗远山是何等样人?马上便明白了宗清哲的意思,他哈哈一笑,道:“哲儿,你不必多虑,你想做之事只管去做,为父与你志同道合,怎会退守一隅?从今往后,为父便是你的左膀右臂,咱们父子同心,先搅他个天翻地覆,再造一个朗朗乾坤。”
宗远山压抑隐忍了十七年,此刻直抒胸臆,只觉豪情万丈,痛快淋漓。
他神色笃定,满面笑容,向宗清哲伸出手掌。
宗清哲从未见过这样豪气干云的父亲,他本不是矫揉小气之人,也是爽朗一笑,伸掌与父亲相击。
这一掌击出,亦父亦友,在宗远山心中,更是结下了君臣之盟。
“父亲,我方才在夫人面前故意说出那番话,是为了……”
“哈哈,我自然知晓你的用意。她一个内宅妇人,巴巴地跑来打听长公主,定是那个逆子所托。太子这下子只怕要寝食难安了。”
“做了亏心事,自有鬼敲门。”宗清哲淡淡道。
“哲儿,徐氏和浩儿虽是家人,但鼠目寸光,包藏祸心,你若顾念太多,行事便难免束手束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时候当断则需断。”
“是!”宗清浩应道,“孩儿心中有数。”
宗远山知他心怀仁义,必不会全然照自己说的那般绝决行事,暗暗叹息一声,心中已拿定主意。
罡风起时,那对母子听劝便罢,若仍一意孤行助纣为虐,自己说不得便要亲自出手,绝不能让他们成为复辟路上的绊脚石。
至于何时向宗清哲说出他的身世,此事干系重大,不是他一人所能决定。
如今的宗清哲心志成熟、智勇兼备,足以担当大任,他会召集老臣党,尽快商议此事。
父子二人又筹谋一番,方才散去。
东方忆舟再次睁开眼睛,呆呆瞧了头顶的蓝布帐顶半晌,各路神识才各归其位。
她很快便清晰感觉到了身上各处的疼痛以及束缚,但这疼痛比起崖底那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她动了动手,没问题,刚想抬一抬腿,一个大嗓门在门口炸开。
“别动!”
神医娘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进来,“腿千万别动,你想骂人便骂人,想哭便哭,就是不许动。”
东方忆舟瞧着她,颇为新奇,“你是谁?你又没惹我,我骂你做甚?”
“哎哟!”神医娘子将羊肉汤放在桌上,拍了下手掌笑道:“这回来的是个讲理的姑娘。”
大喇喇在床边坐下,一把拽住东方忆舟的手,乐呵呵问道:“姑娘,你叫个啥?”
“我……”
“今年几岁啦?”
“十、十七!”
“哪儿人啊?”
“玥阳。”
“哟,还是本地人,姑娘,你是咋死的?”
“啊?”要不是动不了,东方忆舟就跳起来了,这位面生的嬷嬷怎么知道她死过?不对,敢情她又死了一回。
她有点慌,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窗外头阳光直晃眼,原来阴间也有大太阳。
这么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这里是阴曹地府么?”
“嗐,这里是神医馆。”
“阴曹地府也有医馆?人死了还用看病么?”
“人死了……就不用了吧!”神医娘子也不太确定。
“嬷嬷……”
“叫大娘!”
“大娘,阎罗王呢?”
“阎罗王在阎王殿呀!”
“我得去找他,他说了我活罪难逃,死罪可免,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哟,这可得好好问问,那么大个阎王爷,可不兴骗小姑娘。”
“就是!”东方忆舟撇了撇嘴,她觉得眼前这位大娘好生亲切,“大娘,你啥时候去投胎啊?咱们搭个伴可好?”
“我估计还得个二三十年吧,姑娘,你要是不着急,倒是可以等一等我。”神医娘子也觉得这小姑娘和气顺眼。
“啊,还要这么久呀。”东方忆舟有点失望。
俩人正唠得热乎,宗清哲掀帘子走了进来。
东方忆舟大惊,眼圈立刻就红了,“宗清哲,你怎么也死了?”
哽咽道:“你不会是为我殉情了吧?”
听见东方忆舟喊出自己的名字,宗清哲一喜,再听见后面的话,又懵了一懵,今儿这又唱得哪一出?
神医娘子奇道:“哎哟姑娘,你跟我们公子还是旧相识啊?”
“呜呜呜大娘,他是我的心上人。”
神医娘子惊了,“这是怎么的?旧情人上了新情人的身?这也太乱套了。”
宗清哲:“……”
绕了半天,几人才明白闹了好大一个乌龙,神医娘子叽叽嘎嘎一通狂乐,自己乐完不够,跑前堂找白神医同乐去了。
宗清哲俯身细细看了东方忆舟一会儿,问:“你方才说我是你的什么?”
“什、什么?我、我没说什么呀?”东方忆舟脸红了,反正包得像个冬瓜,红了他也看不见。
“你脸怎么红了?”
东方忆舟吃惊地摸了摸自己的大冬瓜,“包这么严实也能看见?”
宗清哲一笑,端过桌上的羊肉汤,先舀一勺尝了尝冷热,道:“正好!来,喝汤!”
又舀起小半勺,勺底在碗边儿上刮一刮,凑到东方忆舟唇边。
“张嘴!”
所有的动作熟练又自然,也不知做了多少回。
东方忆舟眼圈又红了,张嘴喝下一勺汤,她道:“宗清哲,我方才说,你是我的心上人。”
宗清哲将东方忆舟昏睡时发生的种种讲给她听,二人在房中叽叽咕咕说了一上午话。
白神医夫妇俩识趣地不来打扰,靠着院子里的老杏树说闲话。
“老头子,丫头这回可算是好了吧?还会招不干净的东西不?”
“补了好几天的阳气,应该好了吧。”
“啥时候能拆头上的纱布?我都没见过丫头长啥样。”
“三天,三天后就能拆了。”
“伤成那样,也不知道那张脸还能看不能。”神医娘子有点儿发愁。
“无妨,无妨,跟从前不会有太大变化,也就是五官移一点位,疤有一点多。”
窗户“砰”地一声被人推开,宗清哲沉着脸站在窗前,目光似小刀,浑身嗖嗖冒着寒气。
“老头子,是不是快中秋了?天好像变凉了。”神医娘子觉得身上有点冷。
“是、是吧!”白神医更冷。
“那咱回屋去添件儿衣裳?”
“添!”
二人缩着脖子回屋添衣裳去了。
宗清哲关上窗,柔声安慰小脸儿煞白的心上人:“别怕,他瞎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