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十几天,便是春祭了,这是云澜城一年一度的传统。
所谓惊蛰,意味着万物复苏,正是祭祀求福的时候。有条件的,会备上几头猪羊祭神,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即使是困难拮据的人家,也会设法寻来几颗猪头。
云澜城张灯结彩,酒楼上,巷子口,处处高悬着大红灯笼,喜气洋洋。就连勾栏姑娘们口中呢喃的靡靡之音,多少也带了几分喜庆欢快的曲调。
春祭意义非凡。
然而这喜庆的背后,似乎笼罩了些许不安。
王县令感觉最近头有点大,不,非常大。
大概半个月前,有一个老妇人前来衙门报案,说看到一个人特别像她的亡夫,希望衙门能帮忙找找。
死去的人怎么会复活?
王县令嗤之以鼻,可老妇人信誓旦旦,因为她的亡夫自幼残疾,左脚比右脚矮了三寸,整个云澜城,根本找不出第二个。
对此,王县令只是当老妇人老眼花看错了,所以并未理会。结果不曾想,隔天天没亮老妇人就来衙门击鼓鸣冤。
原来老妇人思念亡夫心切,亦或是为了验证什么,就去了一趟亡夫的坟地。结果不去还好,一看却发现坟头的土是新的,有人翻过了。
王县令就纳了闷了,老妇人并非大富大贵人家,棺材里也没有啥贵重的陪葬物品,谁闲着没事去刨她亡夫的坟?
事有蹊跷,王县令立马派人起坟开棺,不看不知道,原本应该躺在棺材中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不仅仅是这一座坟,周围还有好几个坟头有动过土的迹象,打开一看,尸体全都不知所踪,都是一些刚下葬不久的新鲜尸体。
有人盗尸!
这是王县令的第一反应。
盗尸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大多都是些年轻的女尸,被人偷去配了阴婚。像这种不分男女老少,一股脑全部挖走的事情,王县令还是第一次遇见。
盗尸的事情还没有任何头绪,又来了一个更大麻烦。三天前,打更的老头发现了一张人皮,这不,一个头两个大。
人皮是城北张屠夫的。
云澜城有两个屠夫,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一个杀猪,一个宰羊。估计张屠夫也不会想到,自己剥了大半辈子的羊皮,结果临死的时候反倒被人给剥了皮。
张屠夫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倒也没听说和谁结仇。最多就是坊间传言张屠夫卖的羊肉不太对劲,吃起来不像是羊肉。
挂羊头卖狗肉这种事张屠夫倒也做得出来,但为了这么点事就杀人灭口,还把人皮给扒了,倒也实在有些不至于。
事关重大,王县令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前去张屠夫家搜查。可除了几本账本和一头还没来得及宰杀的肥羊,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头大啊头大!”
王县令捏着眉心,一屁股将肥胖的躯体塞进躺椅内。
春祭是云澜城极为重要的日子,在这节骨眼子上发生了这些糟心事,王县令想想都头疼。
“大人,不好啦,不好啦……!”门外突然传来谢捕头惊慌失措的叫声。
又怎么了?
王县令猛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个皮球。盗尸案和人皮案尚且没有眉目,别又给他整出些什么幺蛾子。他是真的怕了,脑子里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指不定哪天就断了。
“船……船进水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云澜城地处云川与澜水的分岔处,养活了不少百姓。翻船进水这种事,倒也常见。可以这么说,一辈子没翻过一两次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澜水上讨生活。
王县令有些不耐,身为捕头,一点小事便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可接下来的消息,如同一瓢冰水,激灵灵灌进王县令的脑壳。
短短三天,澜水多处水域发生沉船事故,保守估计,大概已经沉了快三十条船了。
确实,澜水上沉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短时间内沉这么多,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而且根据谢捕头的描述,沉船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船民们在水上讨生活,个个水性极佳。即便翻船,哪有连尸首都留不下来的道理,除非……
“还有……”谢捕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
“前不久马家的货船也翻了,兄弟们费了好大劲才将马夫人救起,但是马家随行的几个家丁也失去的踪影。有兄弟说,亲眼看到一个黑影顺着河水跑进了白枯山。”
这……
王县令再也坐不住了,马家可是云澜城出了名的大善人,每年春祭的重头戏都是马家出钱筹备的,在云澜城,马家拥有着极高的名望。
要是马家出了什么幺蛾子,影响了春祭,管你什么县令不县令的,脊梁骨都给你戳断喽。
来不及多想,命令谢捕头挑几个人连夜搜查白枯山。而王县令自己,则是立刻动身前往马家。
白枯山外,谢捕头看着黑压压的山头,脸色仿佛要滴出水来。白枯山不大,横不成岭侧不成峰,只有高高矮矮几个山头,在夜幕的笼罩下,却仿佛一头怪兽,隐匿着自己的獠牙,静悄悄地趴伏在大地上,等待着猎物送到嘴边。
嗅嗅~
一个衙役突然抽了抽鼻子,脸上浮现一抹疑惑:“这是,下雨了?”
空气中湿润的水汽,瞒不过这群老油子的鼻子。
轰隆隆~
隐约间有一声闷雷……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月明星稀,却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怎么可能下雨。
可湿润的空气告诉谢捕头,白枯山上确确实实正在下雨。
仿佛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将白枯山和云澜城划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
“头儿……”欲言又止,不寒而栗。
实在是太奇怪了,衙役脑海中又想起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说,不由得,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相传白枯山中有怪物盘踞,但凡敢进入白枯山的人,下场一般都不怎么好。再联想到逃入白枯山的那条怪影,心底更慌了。
这下子,连谢捕头也开始犯怵了。
“在白枯山外守一夜吧,明日一早,回去复命。”
传说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这里是一片寂静的虚无,空洞且深邃。眼前不时闪过几丝光彩,红的、黄的、绿的、白的,扭曲着,交织着,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泽。
有胭脂水粉的香味,杨凡好像在哪里闻过,哦,是那个女子身上的。
还有一丝细微的臭味,掩盖在脂粉味下,像是腐烂发酵的臭鱼烂虾。
杨凡想睁开眼,他想动,却仿佛千斤的重量压在身躯上。耳朵似乎还能听到外界的动静,却也并不真切。
窸窸窣窣,像是换衣服的声音……
腐臭味更重了……
蓦地,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刺进了胸膛。这是杨凡的老毛病了,但是如此剧痛,像是要将人的心肝脾肺全部搅烂,杨凡从未遇到过。
喵呜……!
隐约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
剧痛来得突兀,走的也快,杨凡到底还是醒了。
天际的昏暗逐渐变为浅绛,随后泛起了微光。老王头正在收拾东西,天亮了,雨也停了,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吴老二也在,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很多时候,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清晰。一时间,杨凡竟分不清自己看见的到底是真是假。
些许困惑,夹杂着一丝不安,不由得,杨凡又多看了吴老二两眼。
吴老二衣衫湿透,鞋底沾满泥巴,似乎是之前出去过。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吴老二脸色苍白,双目有些呆滞,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异样。
似乎察觉到了杨凡的目光,吴老二也看了杨凡一眼,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吴老二的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
或许是笑吧,杨凡不敢确定,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只是一个噩梦吗?或许只有噩梦才能解释。
可真的是梦吗?又有些不太像,梦境怎么会那般真实?
思绪有些乱了……
对了!
“女人呢,那个女人呢?”近乎是急切的问出这句话。
女人?什么女人?
老王头面露疑惑,这荒郊野岭,哪里来的女人?莫不是这小子发了什么春梦,误以为有女人来过?
也对,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杨凡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又觉得没什么必要。或许那个女人的出现,不过是噩梦的开始罢了。
只当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老王头继续收拾东西。杨凡依旧有些不安,像是脊背上爬着一只丑陋的毛毛虫,想抓,却又抓不住。
“奇了怪,怎么会有三个碗,臭小子,你昨天晚上偷喝我的酒了?”
一声稀奇,恍若晴天霹雳,杨凡猛然回头,死死地看向地上的茶碗。茶碗有三个,其中两个是老王头和吴老二的,剩下的那一个,却不是杨凡的。
碗口上依稀可见沾染着些许嫣红,刺痛了杨凡的双眼。那是唇脂,女人抹唇用的胭脂水粉。
“不,那不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