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有一个疯子,大概三十来岁,姓甚名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街坊领居都习惯性的叫他为疯子。疯子孤身一人,孤苦伶仃,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大街上看着来往的行人,一边看一边嘿嘿傻笑。
“你看这只老羊,皮糙肉厚,但是肉有嚼劲。”
“这是一只小羊,味道应该极其鲜美。”
被他指到的人避之不及,唯恐成为疯子口中所说的羊。虽说有些嫌弃,好在街坊领居心地都还不错,日常接济一点,不至于疯子活活饿死。
“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杨凡坐在胡同口边,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爷闲聊。老大爷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知道云澜城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
“那倒也不是,疯子之前并不疯,只是精神上有一些小问题,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疯了。”
“那您知道他疯掉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谁知道呢,几年前有人请他喝了一顿酒,吃了几口羊肉,回去就成这样了。他那婆娘带着儿女回了娘家,就再也没回来过。”
“能不能和我说说他以前的事?”
老大爷看了一眼杨凡,不知道这个小伙子为什么这么关心疯子。但是老年人嘛,总是喜欢回忆的。
“大概是二十年前了,那时候云澜城闹过一场大饥荒……”
于是老大爷抚了抚胡须,说起了从前。
小男孩蹲在河边,小心翼翼的将刚刚冒头的鲜绿苔藓铲了下来,随即像一只护食的小公狗,谨慎的看向周围。
田里已经三年没长出粮食了,倒是路边的野草还顽强的生长着。这可惜,这些野草刚冒头,便被人连根带叶拔起,丢进口中囫囵就塞了进去啦。
河边的苔藓也被人铲光了,回家熬一锅汤也能勉强安慰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一小块苔藓,还是小男孩守了几天才得来的。
从树皮到草根,云澜城能塞进嘴巴的东西都已经被吃光了,有好几次,小男孩看到那些饥肠辘辘的人时,都有些不寒而栗,那绿油油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毫不掩饰带着赤裸裸的贪婪。
那些人在想什么小男孩也知道,这该死的饥荒,活生生将人逼成了鬼……
其实已经变成鬼了吧,小男孩亲眼看到过,几个宛如恶鬼一般的身体围在一具尸体边上。
妹妹已经好几天没进食了,哭着囔着喊饿。再这样下去,她也会饿死的。
其实小男孩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他真的很饿,可是想到妹妹惊喜的眼神,小男孩还是强忍着将苔藓塞进嘴里的冲动。
回到家,小男孩将苔藓掏了出来,仔细切碎,却见母亲神秘兮兮的对着他招手。
“娃,来吃饭了。”
家里还有粮食?
虽说有些疑惑,但小男孩还是跟了过去,只见低矮的小桌子上,竟然摆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肉汤。
许久未进食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那种感觉只有真正挨过饿的人才知道。小男孩吃得狼吞虎咽,仿佛一只恶鬼。
“对了,妹妹呢,让她也来吃啊。”
终于还是想起了妹妹,只是奇怪,平日里一直粘着他的妹妹,今天却不见了踪影。
“妹妹被我送到别处避难了,你别管,快吃吧。”
“娘,这是什么肉,好香啊。”
“是羊肉来的。”
“娘,你也来吃吧。”
“娘亲不吃,你快吃吧。”
“娘亲,你不开心吗,怎么在抹眼泪哩?”
“没事,看你吃饱肚子,娘高兴还来不及哩。”
自那以后,隔三差五,娘亲便能搞来一点肉,熬出一锅汤,小男孩也没多想,依旧狼吞虎咽。只是小男孩有些奇怪,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这羊肉又是哪里来的?
直到有一天,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偷偷跟着娘亲走了出去,却看到娘亲抹着眼泪,对着早已死去的妹妹举起了菜刀。
“饥荒过后啊,疯子的精神就有些不对劲了,好在并不严重,还能正常生活。原本好好的,没曾想因为几口羊肉,突然间就疯了。”
杨凡不知道那场饥荒到底有多惨烈,却也能从老大爷的话语中感受其中的绝望。
“羊是两条腿,你们也是两条腿,你们都是羊,你们都要死,都是要被人活活吃掉的!”
突然,疯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猛的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惊恐叫喊。虽然很快便被人按了回去,但那声声叫喊依旧回荡在杨凡耳边。
“疯子是吃了羊肉才彻底疯掉的,胡一一,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答案其实并不难猜,胡一一虽然有时候不靠谱,但他不是傻子。
胡一一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解释。
云澜城里卖羊肉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张屠夫,张屠夫或许知道点什么,可惜他已经死了。杨凡又想到账目上那些多出来的羊肉,那些,该不会都是人肉吧。
张屠夫的账目到去年腊月就停了,对于一个习惯记账的人来说,这显然不正常,除非,那根本就不是张屠夫。
那么从去年腊月到现在,一直杀羊卖羊的张屠夫,到底是谁?
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张屠夫的死另有蹊跷,人皮案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张屠夫到底是被人扒了皮,还是说……
那人皮下面本来就藏了什么东西!
还有那只向自己求救的大公羊……
那张羊皮下面,该不会是个人吧?突然,杨凡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虽说荒谬,但也没有其他解释。
人皮,羊肉,盗尸,大公羊……
各种线索纷乱交织,扭成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想理,却依旧没什么头绪。
这时,两个衙役急匆匆走了过来:“杨少侠,吴老二的尸体,不见了!”
正是负责运送吴老二尸体的那两个衙役。
受谢捕头影响,这些衙役们也开始叫杨凡少侠,原因就是杨凡力气极大。但是杨凡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什么少侠,虽然他一直想当大侠来着。
不见了?
没有过多犹豫,几人人立刻动身。饥荒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瘟疫,云澜城横尸遍地,义庄便是那时候修建的。后来生活慢慢好了起来,尸首的数量越来越少,义庄也逐渐开始荒废了。
杨凡神色凝重,有些难看。义庄当中,孤零零躺着一具尸体,却不是吴老二的。
“咦,这不是三里巷中乞讨的老花子么?”胡一一突然凑了过来,一脸稀奇。
杨凡自然是认识的,甚至他还亲眼看到老花子死在巷子口。只不过老花子的尸体隔天就消失了,至于是谁收敛的,杨凡并不清楚,但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云澜城会做这种事的,只有马家。
这具尸体,有点不对劲……
像是发现了什么,胡一一突然俯下身子仔细检查,尸体的手臂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扭曲状,是被人硬生生扭断的。杨凡记当时老花子死得时候手臂可没有断,这双手是死后被人扭断的。
突然想到被自己扭断手臂的吴老二……
两个衙役在一旁战战兢兢,吴老二的尸体和盗尸案有关,所以王县令特地嘱咐两人在义庄好好看守,现在尸体没了,搞不好手上的饭碗要丢。
这段时间义庄当中除了两个衙役,根本没有其他人过来,好好的吴老二,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老花子?
“你们确定送来的是吴老二的尸体,你们有没有检查过?”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当时衙门的殓房当中只有吴老二的尸体,不是他还能有谁?至于检查,运送尸体本来就晦气,谁还有心情把裹尸布掀起来看一看?
要不是今日一阵风头把裹尸布吹起来,估计这两个衙役根本发现不了尸体已经被换了。
“杨凡,你是怀疑尸体运来之前,就已经被人掉包了?”胡一一发出疑问。
除了衙役,最后一个接触尸体的人是黄郎中。可衙役们记得清楚,黄郎中白日里是一个人来,夜里是一个人走的。
“黄郎中呢?他人在哪,去把他找过来!”
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花子手臂折断的地方和吴老二一模一样……
蒋老大也说过,打吴老二板子时,手感有些不太对劲……
还有张屠夫的人皮……
瞎子说死人换衣服,如果人皮是衣服的话……
杨凡托着下巴,脑海中混乱的麻线不断梳理,终于露出了一抹线头,人皮下面,会不会藏着一具尸体。
衙役去而复返,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没人瞧见黄郎中,他也失踪了。
果然……
杨凡长叹一口气,他的预感没有错,黄郎中果然凶多吉少。那天晚上殓尸房只有黄郎中一个人,老花子的尸体被换了下来,人皮想要离开,只能用黄郎中的身体。
至于衙役们为什么没发现,月黑风高,加上半夜打瞌睡,衙役们只瞧见有人穿着黄郎中的衣服出去,自然当成了黄郎中。至于样貌,根本没看清。
事情突然明朗……
之前吴老二身上的臭味,是因为老妇人的亡夫死了太久了,所以换上了老花子的尸体。
尸体久了会发臭,肯定会被人发现,如果猜的不错,被盗的那些尸体,都是给人皮更换用的,人皮案和盗尸案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一切都开始通顺起来,无缘无故停止的账单,表明张屠夫早就不是张屠夫了。人们平日里看到的张屠夫,不过是一具尸体。
离开了义庄,杨凡走在云澜城大街上,漫无目的。脑海中,一直想着有关人皮的事。
这一切的背后,会是澜水里的那个阴影在搞鬼吗?如果真的是,凭谢捕头那些人可应付不了。
月明星稀,华灯初上,抬头望去,熙熙攘攘,满眼尽是市井烟火,那些沿街叫买的小贩,穿街走巷的货郎,一张张或喜或怒的皮囊下面,真的是他们自己吗。
不寒而栗……
云澜城的事情牵扯的有点深了,好多细节杨凡也不清楚,单凭杨凡一个人有些吃力,看样子,是时候找王县令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