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曾言:文武兼备的人,才可以胜任将帅;刚柔并济的人,才可以统军作战。
一般人在评论将领的时候,往往只看他的勇敢,而勇敢对于将领而言,只是具备了若干条件中的一项罢了。
好的将帅,必须是具备“威”“德”“仁”“勇”,在作战中又要熟练的掌握“气”“地”“事”“力”,同时还要做到“理”“备”“果”“戒”“约”。
只有这样的将帅才可以统率部下,安抚大众,施令而下不犯,所在寇不敢敌!
郑牧虽然是骑都尉,又有退曹的威名,如今又是名义上章诳的上官,但此时却给人一副平和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郑都尉也不似传闻中的难以相处,曹将军是否过于担心了。”章诳的心底,不由多了几丝暖意,连忙回礼:“让都尉久等,末将惭愧。”
郑牧邀章诳坐下,章诳侧头看向张集,咬了咬牙坐在郑牧对面竹席上。
竹席上摆着一张小木桌,木桌上则是放置了两坛酒和两个酒樽,酒坛的泥封也未拍开,显然是早就为了待客而准备的。
郑牧抓起章诳面前的一坛酒,熟练的拍开泥封,随后亲自替章诳斟酒。
“都尉,末将惶恐!”章诳正要起身,却被郑牧示意坐下。
徐徐的将酒水斟入酒樽,郑牧将酒坛放下,又拍开身前的酒坛泥封,也倒满了一樽酒。
“牧素来最敬勇士,久闻章校尉以骁勇著称,这樽酒,敬章校尉的勇武!”郑牧含笑举樽,清澈的双眸中丝毫没有尊卑贵贱的想法。
章诳有些诚惶诚恐,但还是举起了酒樽:“谢都尉赠酒!”
郑牧又抓起酒坛,给章诳倒了第二樽酒:“牧奉陶使君军令,要前往利城征讨乱民,而郯城诸将中,多有对牧心有不满的,唯有章校尉愿意来助牧一臂之力。这第二樽酒,敬章校尉的胆义!”
胆义,即是有胆识而明义理。
郑牧这一夸,让章诳有些双耳发烫。
若不是陶谦下令,自己又怎么可能来助郑牧啊!
但章诳受了郑牧的这声夸赞,举樽谦逊而道:“都尉过誉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当不起胆义二字。”
待章诳饮尽樽中酒,郑牧又给章诳斟第三樽,章诳连忙起身按住酒坛:“都尉,这第三樽,可否让末将来?”
郑牧松手轻笑:“郯城诸将中,曹豹刚愎,许耽性贪,吕由惧死,唯有章校尉与曹豹三人不同。牧曾听刘豫州提及,章校尉守城的时候,谨慎而有智略。这第三樽酒,敬章校尉的职守。”
职守,人之大义。
能对本职尽责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人。
三樽酒罢,章诳内心的惶恐也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郑牧器量豁达的钦佩。
章诳面有羞惭之色,起身向郑牧拱手而道:“离开郯城的时候,曹豹将军曾专程延请末将,称都尉有吞并末将兵马的心思,让末将要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要给都尉加害末将的机会。”
“末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却又饮都尉三樽酒,末将受之有愧!”
郑牧起身,扶起章诳:“章校尉言重了。曹将军会有这想法,必然也是受了曹军细作的影响,才会对牧有误会。”
“曹军细作?”章诳愕然抬头。
曹豹都如此诋毁郑牧了,结果郑牧不仅不生气,反而替曹豹开罪。
郑牧的胸襟器量令章诳钦佩,但同时对郑牧替曹豹的开罪理由也生了疑惑。
“章校尉有所不知。”郑牧示意章诳坐下,又给章诳斟了一樽酒:“牧遣人打探到,利城的贼首赵杰,原本只是村子里的一个泼皮无赖,占了利城后却叫嚣要替阙宣报仇。”
“此人必定是曹操收买的细作!”
“曹操在兖州跟吕布征战不利,常有南下再图徐州的想法,故而才会安排细作来煽动流民作乱。倘若我等将其视为普通的流民,极有可能中了曹军细作的诡计!”
“故而,牧才会向陶使君请调三千丹阳兵,协同征讨。”
“曹豹将军刚准备要征讨利城,却坠马摔断了腿,这必然是曹豹将军身边人所为;曹军的细作恐怕已经安插到了曹豹身边而曹豹尚且不知,曹豹的想法也必然是受了那曹军细作的影响。”
“倘若牧因此而对曹豹怀恨在心,岂不是正中了那曹军细作的奸计?如此明显的离间计,牧又岂会中计?那曹军细作太小觑牧了!”
郑牧一口一个细作,直接将利城民乱定义成曹操细作故意来离间徐州诸将的奸计。
章诳本来就对郑牧有羞惭之心,此时听到郑牧的分析,不由大怒:“曹贼可恶,竟然还敢对徐州念念不忘!若非都尉识破了曹贼的诡计,末将险些犯下大罪,害了忠良!”
张集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郑牧拉拢章诳的手段,让张集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三樽酒敬章诳,夸章诳勇武、胆义、职守的同时,又主动替曹豹开罪,这样的心胸器量足以折服章诳。
若曹豹今后跟郑牧起了冲突,章诳绝对会在劝架的时候偏袒郑牧,还会在曹豹面前力夸郑牧的器量。
“都尉在徐州一日,本县还是当个恪尽职守的好县令吧。”张集暗暗发誓,都是求财,何必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冒着杀头的危险去贪污。
半个时辰后,章诳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瘫软在竹席上。
一阵阵的呼噜声,随之响起。
“都尉,要扔出去吗?”一直闭目养神的典韦,忽然开口。
张集吓了一跳,连忙道:“都尉,下官这就去叫人,将章校尉抬回营中。”
郑牧摇头:“不用,就让章校尉在船舱内歇息就行!张县令,你去将章诳的副将召过来。”
不多时。
章诳的两个副将也来到船舱,恰好看见郑牧正在给章诳盖被子,内心无比的惊讶。
郑牧起身走出船舱:“留下一人,照顾好章校尉,船舱还有床棉被,若是冷了,可以自取;剩下的一人,随本都尉巡视营寨。夜间立营,不可疏忽!”
章诳的两个副将更是惊讶,其中一名叫章山的副将开口:“李石,你留下来照顾校尉;我跟郑都尉去巡视营寨。”
郑牧眼中颇有赞赏之意:“你叫章山?跟章校尉是什么关系?”
章山回道:“末将是章校尉的族弟。”
郑牧暗暗点头跳上岸,遂带着典韦、张集,跟着章山巡视营寨。
翌日。
章诳自船舱中迷糊醒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章诳猛地掀开被子警惕的看向周围,随后看到了副将李石惊愕的眼神。
“校尉,出什么事了?”
“本校尉为何会睡在这里?”
“校尉醉酒忘却了,昨夜校尉在船舱内跟郑都尉饮酒,校尉大醉;于是郑都尉就让我和章副将来船舱,我留下照顾校尉,章副将则跟着郑都尉去巡视营寨了。”
李石将昨夜的事一一道来,语气也有些兴奋。
听得郑牧竟然亲自给自己盖被子、又专门让李石来照顾自己而郑牧则是跟章石去巡视营寨,章诳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看似简单的事,却将章诳的心理都考虑周全了。
倘若郑牧有歹意,趁着章诳酒醉,一刀就能结果了章诳,偏偏郑牧还让章诳最信任的副将来船舱照顾,又跟着章诳的族弟章山去巡视营寨。
方方面面,都考虑得非常周全!
“郑都尉如此胸襟,又岂会是有歹意的人!曹豹心胸狭窄,不如郑都尉!”章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逐渐想起了昨夜跟郑牧的对话。
沂水边的凉风一吹,章诳的头脑也变得十分清晰。
如果说昨夜的章诳是有醉意在,这头脑不太灵光,那么现在的章诳,是真的钦佩郑牧的为人和器量。
“郑都尉在何处?”
“在岸边立帐休憩。”
章诳走出船舱,在船头来回眺望片刻,随后跳下船,健步走向郑牧的军帐。
见章诳到来,军帐前的典韦猛然睁开了虎目,死死的盯着章诳,右手则是摸向了腰间的短戟。
章诳见状,远远的停下脚步,躬身拱手,但并未开口。
典韦这才起身走进军帐,压低声音:“都尉,章校尉在帐外求见。”
郑牧早已醒来,此刻正在军帐中绘制地图:“态度如何?”
典韦如实而言:“极为恭敬,似是担心会吵醒都尉休憩,故而在二十步外静候。”
郑牧将手中的地图放下藏好,起身活动了筋骨,遂走出军帐。
远远的看到章诳躬身拱手,郑牧箭步而迎:“章校尉为何起得如此早?莫非是舟船颠簸睡不好?这倒是牧思虑不周了。”
章诳本就心存钦佩感激之心,此刻听到郑牧竟然还关心自己昨夜睡得好不好,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单膝跪地而拜:“末将章诳,愿为都尉前驱!”
郑牧扶起章诳:“你我皆是大汉的将士,何来为牧前驱一说?牧唯有一愿,希望能跟章校尉同心协力,同讨贼寇!”
章诳内心更是钦佩!
于兹的五百丹阳精锐,郑牧是将其分散到了襄贲城原有的五百丹阳兵中,进行长期的磨合,而于兹作为典韦的副将,是没有固定的部曲的。
章诳不同,章诳有三千丹阳兵,大部分都是章诳的部曲,平日里多受章诳恩惠。
想要将这三千丹阳兵打散重组,施以恩威,短时间内是很难的。
因此,郑牧拉拢的方式就跟于兹那五百丹阳精锐不同。
这三千丹阳兵,郑牧的确是想要掌控,但却不会用直接吞并的方式来掌控,那会显得郑牧野心虽大但器量太小。
郯城除了章诳的这三千丹阳兵外,曹豹、许耽、吕由麾下皆有丹阳兵部曲,若是吃相难看,又如何去掌控剩下的丹阳兵?
郑牧的野望,可不仅仅只是章诳这三千丹阳兵啊!
“都尉,开阳还去吗?”章诳问起了行军路线。
郑牧望着开阳的方向,嘴角泛起笑意:“去,当然得去!”
章诳不解:“都尉,恕末将愚钝,这征讨利城,为何要去开阳?”
郑牧目光灼灼,尽显睿智:“赵杰只是一个泼皮无赖,如何能有威望去聚乡民攻打利城?带着几百个扛着锄头的乡民攻破了利城,还斩杀了利城令,这本身就很可疑!”
“牧在徐州三年,未曾听闻利城有如此骁勇睿智的猛士!”
“那赵杰不过是推到台面上的傀儡罢了,若不能探得利城隐藏的真正势力,贸然前往必会中了对手诡计。”
章诳又问:“都尉昨夜说那利城的民乱,跟曹操的细作有关,赵杰也是被收买的细作,难道还有其他的势力吗?”
郑牧轻笑:“既然是细作,那么人肯定不多,又如何能攻破利城?而这东海附近,有能力攻破利城的势力,也唯有屯兵开阳的臧霸等人。北上开阳,兴师问罪,牧要让臧霸给个说法!”
章诳的脑子有些呆。
郑牧的思路,已经超出了章诳能理解的范畴了。
先是曹操细作,现在又是兴师问罪臧霸,这岂不是在说利城的乱民跟臧霸有关?臧霸极有可能投了曹操?
想到这里,章诳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不可能,一定是我会错意了!”
郑牧也不多解释,而是让章诳打出旗号,扬言要问罪臧霸!
......
开阳。
探得消息的臧霸,整个人都是懵的。
“郑牧兴兵问罪?”
“你们谁得罪了这祸星?”
虽然同为徐州的骑都尉又同样占了城池自治,但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郑牧退曹的威名太大,令臧霸颇为忌惮,生怕有一天陶谦看不惯臧霸这群泰山贼出身的,让郑牧来征讨开阳。
因此,臧霸在开阳下达了严令,招惹谁都不能去招惹郑牧,私下里更是以“祸星”称呼郑牧。
孙观、吴敦、尹礼等将,皆是面面相觑。
得罪郑牧?
谁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去得罪郑牧啊!
等等——
孙观猛然想起:“臧帅,可知昌豨最近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