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回应他的不是印象里浅尘爽朗的笑，而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他看向浅尘，本来还不安地询问的他，现在变得呆呆愣愣。

人偶：？（垮起个小猫批脸）

他状似很不高兴地转过头，过了一会又面无表情的转回去。

旁边的少年像终于回过神的模样，看着他眨巴眼睛。

“……你眼睛抽筋了？”他无语，双手抱臂。

只不过他动作还没做完，人就被一把抱住。少年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语速极快地说着些“谢谢”“信任”的字眼。

人偶心底涌上一种陌生的感觉，很不习惯这样的碰触，没待他说完就将人推开。

谁知少年丝毫不在意，只在刚开始惊讶了一瞬，之后又张开手把他抱了个满怀。

“阿散……让我抱抱你，就一会。”

少年的手臂紧紧圈住了他，气息喷洒在脖颈处，着实有些烫人，可口中吐出的字眼又是令他如此的陌生。

“呵，你把我认成谁了？”他感受到了很灼热的温度从少年身上传来，他有些不明白，少年的话语和触碰都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想要扒开那双手，却发现少年的力气增长不少，一番操作，反而使这双手从脖颈移到了后腰。

“没有，阿散，你就是你，这只是你未来的名字而已。”浅尘轻弯膝盖，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仿佛在撒娇一般。

事实上，浅尘以前也经常与家人如此拥抱撒娇，只是如今的心境，与以往截然不同。

“呵，名字只是个代号，我不在意，也不需要，反倒是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扒不开那双手，他咬牙切齿地将手伸到能够的到的浅尘的后腰，狠狠拧了一把。

“嘶，谋杀啊！”浅尘的手骤然一松，人偶借此想狠狠扒开那双手，但刚扒开一只手，他的手腕就被紧紧抓住。

这家伙，一回来就动手动脚，什么毛病？

“好了好了，就抱一下还这么小气，不叫你阿散就是了...哎，你脸怎么这么红，是散热系统故障了吗？”

“……你不如先看清楚你自己是什么样子。”

浅尘反手把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脸。

人偶冰凉的手猝不及防触碰到人类的温热，迅速缩成拳。

“那、那不正好给你暖手？”

人偶：？

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

真是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吧，无聊。

人偶如是想。

他没好气，“松开我，你现在是小孩子？”

浅尘迅速松开握住他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又与他手心交握。

人偶：……

算了，他也没那么矫情，看在他救了自己两次的份上。

“行吧，接着说说？”人偶看了眼交叠的手，想起他没说完的话。

“嗯……我想，带你直接去看或许会更直白？”浅尘也不打算瞒着他，沉吟一会，拉着他的手旁边浮现出莹绿色的光晕，细微的线条缠绕，像出生不久努力向上攀爬的藤蔓。

伴随着轻微的抽离感，人偶出现在一棵巨大的树旁边。

大树浑身散出莹白的光，无比圣洁，梦幻，美好。

好似宽容的能包容一切，又好似拒绝一切生灵的亵渎。

这就是浅尘说的世界树了吧。

纯白圣洁到有些不真实，照在人身上又像是泛着金光。

——————

人偶的意识是以第三人视角出现在这段记忆里的，但他在浅尘出现之前，只能在原地活动。

浅尘是突然出现的，以全然昏迷的状态被一名金发少女放在大树旁。

人偶也被一股力量牵引至他身旁。

金发少女将一把银光闪闪的剑留在他的身旁，很是郑重地留下一语，“浅尘……我和哥哥，就拜托你了。”

随即她的身影淡去，消失在白光里。

浅尘依旧昏迷着，但他身边的剑却在少女走后有了反应，它的剑身开始抖动，析出金色的光，淡淡的，缓缓升起。

这时浅尘与此有了反应，整个人带着七色的光晕。

两道光缓缓交融，交错着，交缠着，最终有分流归入剑与浅尘。

这时，浅尘醒了。

他看向浅尘的眼睛，明亮的耀金色，淡漠寡凉，一丝情感也无。

浅尘站了起来，将手放在世界树上，眼眸亦闪烁一瞬，变成黑色。

与此同时，世界树陡然变成金色，故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但似乎经过谁的筛选，故事全部与他有关。

他看见创造者的痛苦，看见她不忍的眼神，又听见她说，让他自由；

他看见士兵的贪婪，看见他们无尽的掠夺，又听见浅尘说，让他走；

他看见丹羽爽朗的笑容，看见被利刃剖出的心脏，又听见浅尘说，我不怕；

他看见鸟雀隐瞒的痛楚，看见大火冒死救他的浅尘，又听见浅尘说，对不起……

到了他给自己一拳时，画面戛然而止。

创造者，丹羽，浅尘……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画面倏然一转。

画面展示的依旧是他，经历却截然不同。

没有浅尘。

他在借景之馆被桂木带走，照料一阵子之后，跟随丹羽学习锻造，跟随众人洗衣做饭，然后埃舍尔出现，炉心爆发……他带着那颗心关闭炉心，十指尽毁。

浅尘好像哭了，手紧紧攥着，却咬着下唇，接着看了下去。

他被丑角邀请加入愚人众，应他之请前往深渊厮杀数百年，损毁、修复，再损毁，再修复，直到博士收集了足够的数据，帮他解除了封印，他拿回了本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真正成为了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

这是他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可代价是犹如机器一般杀戮数百年。

旁边的浅尘已经泪流满面，却依旧没有出声。

画面还在继续……

他被委派前往稻妻夺取神之心，在邪眼工厂，他生擒了闯入的外来者，一位金发少年，并利用他与创造者的眷属交换到了梦寐以求的神之心。

随后，他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与博士专心准备成神计划。

可他终究不是真正的神明，当金发少年带着那位神明到来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神之心，飘向新生的智慧之神。

那一瞬间，导管断裂，他坠落在了地上。

画面戛然而止，是浅尘闭上了双眼在平复情绪。

良久，画面复现。

他被那位神明藏了起来，悉心照料。神明说，希望他与过去和解，做『新生』的自己。

多么善良的神明，他想。

画面中醒来的他却不置一语，打算完成神明委派的任务就离开。

他带着金发少年前往世界树，帮他搜寻有关于少年血亲的信息。

却看见了残酷的真相，是丹羽被博士杀害的场景。

那颗枯萎的，却一直保护着他的心脏啊……

“多托雷……丹羽根本就没有畏罪潜逃，是你杀了他！”

那个他扶着头，情绪崩溃，可悲一生都在遭受他人的欺骗，在他人的计划中活着。

如果没有他，是不是那些人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用最后残余的力量支撑起不被窥伺的屏障，向那名金发少年——一位曾见证世界历史的外来之人寻求答案。

在旅行者惊疑的一刹，他得到了答案。

果然啊，历史可以被修改。

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世界树，想要抹除自己，却阴差阳错的回到了原本最纯白的自己。

他流浪在须弥街头，在金发少年的帮助下，见到了智慧之神。

“神明，你认为我是『恶』吗？”

这位仁慈的神明给予他选择的机会，接受过去的一切，体验人间的一切便是人。

他选择接受过去，想起了被遗忘的过往。

过往与现实交叠，意识交错交缠争斗，是他在与过去的自己对峙。

『新生』的他获得了胜利，挡下了『七叶寂照秘密主』的一击。

或许是他想要心成为人的愿望太过强烈，获得了『神明的注视』。

一枚神之眼悄然而至，闪着青色的光芒。

『神明的注视』就在这最不需要的时候到来了，呵，真可谓讽刺。

“死吧！”他微微抬头，对着那高大的机甲说。

这也是对过去的自己说的。

他曾拼命汲取力量，寻找“背叛”的答案，甚至牺牲他自己，却不曾知道追逐力量是会迷失自我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曾经拼命想救回的人类成了他口中的“蝼蚁”，所憎恶的神明成为了他想成为的对象。

就像被施暴者为了变强不知不觉会成为施暴者，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措施，这样他就不会再受到背叛，受到伤害。

可是，他再一次失算了，再次被背叛了，而这次背叛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厌恶以前的自己，就像被施暴者厌恶施暴者，在变强后成为施暴者看不起曾经的被施暴者。

正机之神，是他对于神明错误的观念而诞生的伪神，是他唯一可以证明自己的途径，是他向创造者谈判的唯一筹码…

如果没有旅行者和草神击败他，他或许真的会完全迷失自我，完全背离自己的初衷，完全的“背叛”曾经的自己。

这之后，他才终于同普通人一样生活，也明白了什么才是『新生』，什么应该是真正的自我。

这也是「流浪者」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