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看着谢图远，心里叹了口气，这么不爽快，对赵墨卿说，“主簿大人，县里事多，我这里也乱糟糟的，实在不好再留你了。等事忙完了，我再去给大人赔罪。”
谢图远心惊肉跳，这是主簿？我还以为那家的小姐呢！
赵墨卿心领神会，说，“如此也好，仔细着活。”
说完，赵墨卿就走了，绿柳白了黄老一眼，等我告诉王嬷嬷去，你居然敢撵小姐走。
乐安扫了绿柳一眼，警告她安分些。谁看不出来，是谢图辽有话和黄老说，小姐在这，怕是一年都说不出来。
绿柳撅了撅嘴，不过也不敢放肆，毕竟小姐不想走，谁能赶她走。
谢图辽看三人走远了，小声说，“黄老爷，村里有十几户没送农具来。”
黄老猛然看向他，问，“怎么回事啊？可是银钱不够？”
谢图辽说，“有几个倒是银钱不够，家里有人病了，亲戚借了个遍，今年好容易丰收了，还了钱，那一点银钱在手里还捂热呢，如何肯做这农具 ，且庄稼人一把子力气，工具不得力，还有力气可以使，要是把家里的银钱都用来做农具了，他日真有人生病了或是有个急用，只怕又要借，其他亲戚又如何肯借呢。他们也受够了气，如何肯再去借。”
黄老一时想不出法子来，又问，“其他人呢？”
谢图辽又开始迟疑了，憋不出一句话来，一个汉子，居然这么拖拖拉拉。
黄老只得说，“我又不骂你，你犹疑什么？便是陛下的命令，也有人阳奉阴违呢，你已尽人事，怎么怪也怪不到你头上啊。”
谢图辽吃了颗定心丸，话就说出来，“有些人实在不想花这个钱。他们觉着花这钱做什么，他们有的力气，用原来的农具就可以了。这做农具的钱要半吊钱，实在是舍不得。”
其实内里话说得更难听，有一两个混子还说是县衙看今丰收了，寻个由头，找百姓要钱。
还有那些个懒汉，钱都用去寻花问柳、寻欢作乐去了，哪有钱做农具了。
村里大部分人都送了农具来，其实暗地也在嘀咕，花这劳什子钱做什么。
黄老一听这话，只觉村民不识好歹，朝廷已经补了钱了，他们还想怎样呢？
黄老问，“你怎么劝的？”
谢图辽说，“我自是说，朝廷如做，肯定是为了我们好啊。但是他们听不进去话，反骂我和你们一伙的，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黄老愁眉一会，说，“家贫那几个，你回去问清楚了，想不想改农具？想的话，我来想办法，其他的，由得他们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今不肯改农具，明想改了，自己改去，朝廷可没有贴补了。”
谢图辽连连应声，“不说先生不乐意，他们要是开口，我就骂他们。”
见黄老没有责怪他办事不力，如此谢图辽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来。
黄老问，“还有其他事吗？”
谢图辽说，“刚不知是主簿大人，还请先生帮我赔罪，我就先回家了。”
黄老点点头，谢图辽就退出去了。
黄老愣了好一会，有人来报，才醒过神来，人心各异，常态罢了。
赵墨卿在打铁铺说得话，傍晚，程修鹤就知道了，黄强来报的他。
程修鹤冷笑连连，也不怕被人听见了，在县衙里大声说，“是她自己的人开口求的人，这会，又成我抢功劳了？这个冀音县，我是县令，她是主簿，你们做的事，不用抢，功劳也有我的一份，想做整个冀音县的主早说，说什么抢功劳，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县衙里的众人一时间都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既不敢劝，也不敢说话，只能相互之间大眼瞪小眼。
众人心里苦啊，县令原是个好脾气，办错了事，也不恼的，只要改正就是了；主簿，你只要办好差事，她也不会说你。现下好了，两边斗法，县衙里大家都不敢和对方的人说话，就怕被人认为勾连了对方的人。
捕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他们的老大——宋戎，问，“大人，你看着，要不你去劝劝两位大人。”
宋戎手上笔不停，在写着卷宗，说，“我不去，他们斗法，我去劝了，他们定要我评理，说不定还要被逼得选一边站。这县里，赵主簿管着钱银，县令负责决断，我一个都得罪不得，我去干嘛？我去了就是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他们要斗就让他们斗，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整得鸡飞狗跳。”
捕快们想想也是啊，这县衙一共三座大佛，他们跟着的大佛不站队，那他们也不用站队。
程修鹤还在骂，“干了几件事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抖起来了。谁手里没点功绩，我查冤案、平水灾、灭瘟疫的事，我拿出来说了吗？”
连姬茹月都被惊动了，有嘴快的去了县令府告知她了。
姬茹月下了轿子，进到县衙，程修鹤一看到她，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姬茹月笑着对门外的人说，“县令今在家被我说了两句，不痛快，指桑骂槐呢，还请大家不要介意，我给大家赔罪了。”
门外的人都闪开了，不敢受她的礼。
众人行礼退下了。
姬茹月只看了两人一眼，就进去了。
时碧、时蓝如两尊门神在门口守着。
“你发什么疯？”姬茹月直接问。
程修鹤忙拉姬茹月坐下，说，“我不过维护我的威严，树立我的威信，不然他们都不知道县令姓什么了！”
姬茹月皱眉看他，“真的？”
姬茹月还不知道他，程修鹤撅个屁股，姬茹月都知道他要干嘛。
程修鹤一看姬茹月的眼神，他就知道瞒不过她，只摇摇头，嘴里却说，“当然是真的。”
姬茹月一看就知道有猫腻，翻了翻白眼，又觉得他们这出戏好笑，不用说他们定是商量好了的。
“你既想争，我也会全力支持你，但是底下的人无辜，你也不能拿他们出气啊！”姬茹月陪程修鹤做起戏来。
都是聪明人。
“夫人都这么说，我当然遵从。”程修鹤腻腻歪歪的拉着姬茹月的手，嘴上应着。
姬茹月看了时碧一眼，时碧点点头，她在门口也听到了一些，知道该怎么做。
出县衙时，时碧问，“夫人怎么不劝姑爷放下呢？”
姬茹月回，“他们男人是做大事的，有自己的主意，我哪劝得动他。”
只两句话，大家心里就浮想联翩，看来夫人也劝不了县令，县令和主簿真要争个高低。
我的天爷，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
捕快听了一耳朵，来报宋戎，“县令夫人都劝不动县令，这次县里真的要有大事发生了。”
“他们斗他们的，你办好你的差事就是了，与你们不相干，你要是掺和进去，到时候可别来求我救你。”宋戎提前给他们说了，要是谁犯了忌讳，到时候再来讨饶，没好果子吃。
捕快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但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上面两位不好，他们也别想好。
赵墨卿办公的地方离程修鹤办公的屋子只有一屋之隔，哪能听不见程修鹤的话呀。
赵墨卿捏着毛笔的手青筋暴起，想了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扔下毛笔，跑到屋檐下，乐安拉拽着，拉不住，绿柳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赵墨卿骂程修鹤呢，以报初来冀音县时，程修鹤阴阳怪气之仇。
赵墨卿立在屋檐下，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大声道，“既不稀罕功劳，去州府那么勤快干什么？既不炫耀功绩，把以前的功绩拿出说干什么？我如今干些实事，反倒成了我的不是，我的过错了？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能管着别人说什么？我宣扬功绩？！被血口喷人了！既功劳有你一份，你那么着急上火干什么？”
乐安看着围过来的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忙拉着赵墨卿回屋，看向绿柳，说，“来请主簿回屋啊，你杵在那干什么？”又回头看向众人，喝道，“差事都干完了？！这是什么热闹你们也敢来凑！”
众人听了也深觉不妥，这为了看热闹被两位大人记恨，那可了不得，忙溜之大吉。
“本是来报膳堂的事的，既县令主簿在忙，等两位大人得了空，我再来。”
“我只是路过！”
“我这几天耳朵怎么不好使，我得去看看大夫。”
……
乐安一拉再拉，一扯再扯，才把赵墨卿拉回屋内，那边程修鹤又开始了。
乐安感觉她老了十岁，两位祖宗可别真骂出火来，假戏真做，记恨上了彼此，那敌没诱出来，两人倒反目成仇了，那时候北凉人做梦都要笑死了。
赵墨卿回到房里，小声问乐安、绿柳，“真吗？”
乐安心稍定，点点头。
绿柳也点头。
三人齐齐笑了起来，又怕外面的人听见，憋得实在辛苦。
程修鹤那边声音停了下来，赵墨卿这边就开始摔东西，边摔，边传出乐安的劝解声。
“主簿！这可摔不得！”
“主簿！”
“小姐！这小姐刚写的可不能撕啊！”
绿柳也来凑热闹（拱火），“主簿怎么摔不得，难道任人辱骂？”
“小姐，摔这个，这个听着响！”
“小姐，这县令送过来的，摔了好泄愤！”
赵墨卿把东西拿在手里，看向绿柳，不是，我们是在作戏，你不要‘假公济私’好吗？
乐安趁机把东西换成了一个小物件，还拉了绿柳一下，示意她别过了。
赵墨卿把东西一摔，拍了拍手，说，“回府！”
三人扬长而去。
那边程修鹤也散衙回府，两个人狭路相逢。两人都鼻孔朝天，看也不看对方，同声对自家的小厮说，“套车，回府！”
听到了对方的话，两人又是冷笑哼了一声。
那路又窄，只能一架马车通行，两架马车通行，势必会有剐蹭，但是两人谁都不让谁，两家的车夫只能硬着头皮驾车。
程修鹤在车里心痛的想，只是做戏而已，用得着吗？马车很贵的好吗？蹭坏了，茹月房都不让我进！
赵墨卿这马车还是金丝楠木做的，赵墨卿只会比程修鹤更心疼！
程修鹤和赵墨卿在门口闹的这一出，很多人都看见了，想瞒也瞒不过去。消息插了翅膀，传遍了整个冀音县。
“听说……”
“天爷！真的吗？”
“真的，很多人都看见了，听见了。”
“听说，摔了一地瓷片呢，连板凳腿都摔断了！”
“无量天尊！这主簿脾气真大！”
“是县令骂人在先！”
“那也不能啊，之前看他们一起办案，我还以为上下齐心呢。”
“这山贼、烧火粪、现下推的农具、水车，哪一样不是主簿的主意，就连那南音山上的姑娘也是主簿安排的，这眼见的功劳，却捞不到手，县令可不得着急吗？”
“也不能这么说，这县衙的大小事务，本就要县令过目的，主簿是有些僭越了。”
“这也无从说起啊，农务、税务本就由主簿管理，这也是主簿的份内事。”
……
茶楼、楚馆、街头巷尾，全都在议论县令和主簿斗法。
黄老回到院子时，外面已经在传，赵墨卿扯了程修鹤的头发，程修鹤扇了赵墨卿巴掌，两人互相吐口水了。
黄老并没有去找赵墨卿，而是先找了王嬷嬷，把外面的事情一说，王嬷嬷笑得倒在榻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信他们的鬼话呢，真到了那地步，乐安绿柳她们吃干饭的？你别管了，干好你的事就对了。”王嬷嬷拿帕子擦拭眼角的泪，语气中笑意未散。
黄老把人扶起来，说，“我是怕小姐吃亏。”
王嬷嬷挺直腰板，答，“放心吧，小姐自有她的城府。”
黄老点头附和，这倒是。
“行了，去找小姐，禀一下你的工作吧。我给你准备好沐浴的东西。”王嬷嬷推了他一把。
赵墨卿院内，黄老在偏厅坐着，隔着屏风报了今天的事情。
“有几户？”
“有四户。”
“行，我知道了，容我想想，你先下去吧。”赵墨卿手指按着太阳穴，一个村子就有四户，整个冀音县怕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