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又问:“为什么两样都能做到,你要先取回暗镖,只有一样能做到,你却要报亲仇呢?”
李和光说:“事有轻重缓急,两件都能做到,报仇的事只是晚生一人的私事,早点迟点,差别不大;那暗镖却牵涉到我叶大哥全家的安危和全镖行两百多人的衣食,迟了便难办了。如两件事只能做到一件,那么叶大哥对我情义虽重,又怎能与父母生我养我之恩相比!唉!这些都无非是在老先生面前说说罢了,老天又哪能这样照顾我!”
老人笑了笑说:“你说老天?我这个人不怕人,不怕鬼,不信神,但确实有些怕天,你猜猜我为什么有些怕天?”
李和光说:“天命难违,天意难测。”
老人连连摇头,说:“迂腐迂腐!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比如今天这阵怪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没有摔死你,是因为你李和光是好人吗?那么吹倒了别人的房屋,压死了牛羊猪狗,刮走了庄稼,是因为那些遭灾的人都是坏人,死了的牛羊猪狗都是坏牛羊、坏猪狗吗?圣君在位时要出太阳下雨,昏君在位时就不出太阳下雨吗?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天为什么偏要对一些人好,又对一些人不好?下雨了便打伞戴笠,天冷了便加衣服烤火,这些便并不“难违”;春去必秋来,夏必热,冬必冷,这些也并不‘难测’。我说天命难违,天意难测?这些话迂腐不通,你能想出其中原因吗?”
李和光想了片刻,说:“老先生是说天既无命,也无意吗?”
老人笑容满面,说:“对对对!对极了!正因为天既无命,又无意,有时候乱搞一气,任何人都莫奈其何,我才有些怕他;虽然也不全怕他。从你娃娃的情形看来,你做事坚毅,心地甚好,尤其合我老人家的意的,是悟性很不差。你保暗镖和报亲仇这两件大事,我都可以帮你去做!”
李和光听到这话,几乎认为是听错了,简直不敢相信,竟惊呆了。老人又缓缓地说:“如果你娃娃遇到的是廖麻子,他就不会帮你去做,只会代你去做。廖麻子全不怕天,所以做事总是任性率意而为,只走直路;我和廖麻子不同,我有些怕天,懂得了有时也要走弯路,大概不会像廖麻子那样碰得头破血流了吧?我只能帮你去做,你明白吗?
李和光实在还没有完全明白,但总算听清楚了这老人要帮他取回失去的东西,要帮他报仇,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咚”的一声便跪在地上,向老人深深下拜。
这老人说:“起来!”艳袖一拂,李和光陡然觉得一股劲风飒然而起,把自己身体整个卷起,轻轻抛回了座椅中,但书案上的纸张,墙上的条幅,却纹丝不动,绝无异状,心下十分骇异。
这老人说:“你失去暗镖的事好办,今晚便可着手去做。至于报仇的事,那先要看你今后能不能学会我的武功。如果我数不好你,又戒你学得不好,你的头岂不是白磕了,我也受之有愧。”
李和光恭放地说:“你老人家既愿传晚辈的武功,这拜师之礼还是不可废的。”
老人皱眉说:“你娃娃总是腐气腾腾的!你如学会了我的武功,有师徒之实,你不磕头,我也会喊你磕头的。像你这般迂腐,便是遇到廖麻子,廖麻子也决不会收你的!”
李和光问:“你老人家和廖麻子前辈相识?”
老人喃喃地说:“廖麻子,廖麻子,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人才明白他的底细!比起廖麻子来,我总算稍稍高出一筹。”
这句话老人说时虽然平平淡淡,但在李和光心里却如闻惊雷。他想:连林颠子林前等那么高强的武功,都说对廖麻子口服心服,吴登楼也说廖麻子纵横无下,从来没有敌手!但这位老人家却毫不在意地便说自己比廖麻子还高出一筹;那么他的武功更有何人能及?
这老人停了停,又接着说:“以后你仍称我老先生,我就叫你的名字李和光。你不要再自称晚生晚辈之类了,这些称呼有些酸。”
忽然提高声音说:“老崇,丫丫!你们来了就进来嘛。”那崇伯伯推进来,丫丫也跟在后面,惊奇地看着李和光。
老人说:“老崇,这人是天给我送来的,事先也不打个招呼,要送来便送来,我也没有法子。他的住处你安排好了吗?”
老紫说:“安排好了。”
这老人说:“他要在这里住很久,该知道的事你都可以告诉他。你叫他李和光好了。”又对李和光说:“你要呼他崇伯伯,这里的事都由他管,连我的事他也要管一大半!”
那老崇笑说:“老先生的事,说到天我也只能管一小半,您别抬举我。”
老人也笑了笑,说:“丫丫是我的外孙女儿,你也叫她丫丫好了。你看过《西游记》吗?”
李和光说:“看过。”
老人说:“那很好,丫丫最爱听《西游记》,以后你多跟她讲,省待她总是扭我”
丫丫嘟着嘴说:“不嘛!我要听你讲。”老人慈祥地说:他讲得她我好,方才他讲自己的故事,连外公都听得入迷了!”
丫丫惊喜地说:“真的吗?你怎么不来叫我一声?外公,我也叫他李和光吗?”
老人说:“你要叫他李叔叔!你们都去吧。”
晚饭仍是在那饭厅吃的,四人同桌。李光和老崇各盛自己的饭,丫丫除了盛自己的饭外,还要给老先生盛。
老先生有时说“大半碗”,有时说“小半碗”,看来丫丫给他盛饭已非一朝一夕,饭量的多少,很合她外公的意。
桌上有碗菜李和光从来没有吃过,这菜色泽金黄,咸中回甜,味美而香。李和光很爱吃,连连下筷。老崇见他爱吃,给他舀了一匙,说:“你没吃过吧?这是芽菜,是宜宾的特产,可以做菜,还可以作佐料。今晚这个菜叫'碎米芽菜炒臊子',你爱吃便多吃点。“
老人说:“你崇伯伯的手巧得很,能做许多菜,住久了便知道了。”
丫丫和老人先放下筷子,李和光吃完饭时,那老崇又去盛了一大碗。李和光想,丛伯伯这雄狮般的身体,自当比我们吃得多。
老人站起身来对丫了说:“你到我的房里打开屏柜,把你妈妈前天送来的东西,拿到房来。”回头又对李和光说,“我们回书房去,就着手办帮你保暗镖的事。”李和光虽不明白这事如何着手办,也知老人必有道理。
两人进书房后,老人说:“你来先写一封信给叶全功,就说镖在叙府‘丹山碧水’被劫,经一武林前翠回,交可靠的人代为护送到昆明,必能如期取得回信,送回镖行。你自己因有要事,不能回去了。叶全功和岳重义能认出你的笔迹吗?”
李和光说:“他们都看熟了我的字,能认出。”
老人说:“那就好,省了许多麻烦。”
李和光疑虑地说:“可是我们还不知道那两样东西现今在哪里呀!”
老人笑了笑说:“东西已经拿来了!”走过去把门拉开,李和光见丫丫在门前正捧着两个盒子,赫然正是几天前自己交到“一棍夺三山”苗秀手中的,心中又是大惊,又是狂喜。
老人接过盒子,对丫丫说:“你去找崇爷爷玩,今晚外公和称李叔叔都有事。”等丫丫走了,老人把盆盖揭开,同李和光:“你看是原物不是?”
李和光点头说:“不错,就是这两样东西。”
老人说:“这是我女儿给我送来的。东西真是好东西,但我并不需要。唉!像这种东西,不说你和岳重义送不到昆明,就是叶全功亲自来护送也不成!纵然崔六苗九不出手,他也闯不过出没在云南五莲峰一带,专抢奇珍异宝的黑蜂子金正槐的那一关。对了,你那封信要尽量写短些,字也要写小点。你写好后,我还要写封信给我女儿,叫她派人追上岳重义,把你的信交给岳主义带给叶全功,好让他们放心。
“另外还要我女儿派个能制得住黑蜂子金正槐的人,到是来取这两样东西,代你们送到昆明去,取得回信,再赶回长安,交给叶全动,把这件事了结了。”
李和光说:“你老人家的女儿派去的人怎么认得我岳二事呢?”
这老人说:“我看你还不够聪明,我女儿可以就派崔六苗九去追岳重义呀!”
李和光惊讶地问:“你老人家的女儿是……”
老人说:“人家喊她天都剑梅幺姑。”
李和光恍然大悟,说:“原来真是‘商州三友九豪’做的。”
老人哈哈大笑,说:“揹山帮帮主李岷和巴山蛇陈运德那些人都是笨蛋!他们竟然认为商州三友九豪会让人在鼻子底下冒名顶替,如果是这样,三友九豪还能在商州立足吗!”
李和光问:“我们的信是由丛伯伯带去吗?”
老人说:“不,交给大白小白带。”
“大白小白是什么人?”
老人说:“大白小白不是人。”见李和一愣,笑了笑,说,是两只鸽子!”
第二天,李和光黎明便起了床,盥洗后,想到花圃去看看,进了大厅,见老人已在大厅相候,含笑说:“从今天起,我传你武功。”把李光招到那张长桌前,说:“你来试试,把这个长盒子拿得起来不?”
李和光双手抓住那个黑漆长盒,向上一提,那盒子竟像生长桌上似地,纹丝不动。李和光吃了一惊,再次使劲往上提
但仍不能把那盒子离了桌面。心想:莫非这盒子是块实心的生铁?就是实心的生铁,不过才七十斤,应当提得起来嘛。
老人摇摇头说:“你的气力太小!”手指轻轻一动,“塔”的一声,掀开了盆盖。
李和光见盒内原来是把用红绸连刀鞘都缠了起来的刀,长短厚薄也与普通的刀差不多。
老人说:“你能把它搬得动吗?”
李和光伸手抓住刀靶一提,竟然又是纹缔不动,不禁一咬牙,用尽全身气力往上提,这次把刀靶离了一尺多高,可是仍不能使刀尖也离开盒底。老人伸手接过刀,放到盆中,仍盖上盒盖。走到一张蒲团处坐下,叫李和光坐到三尺外的另一张蒲团上,说:
“这口刀重九十八斤,刀鞘重一百零一斤,所以你一只手不能把它平着取出。盆重一百九十九斤。都是玄铁所铸。你如学成了我的武功,使这把刀也如使平常的刀一样轻松自如,现在当然还不成。和光,我从来没有以武功授人,就连我的女儿也是由我的一位朋友教出来的,并非由我所传。你今天既得我亲传,自当知道我的师承。
“我有四个师傅。第一个道号青冥,是个长居山林,辟谷练气的玄门修士。他认为一切武功都会戕身贼命,损性大寿,所以从来不学不练。他收我为弟子,教我认字读书,导引练气,是怜我孤苦无依,且可帮他采药烧丹,做些杂事。那时我才十四岁,他已九十四岁了。三年后,在我离他去砍柴时,他却被饿慌了的野兽咬死了。我从师傅的遗物中得到了他著的《还丹秘笈》,上卷九章,讲如何炼制外丹的,下卷只有两章,专讲为何练龟息和龙蛰两功。
“一年以后:我在金佛山遇到第二个师傅,他姓李,讳嘉平,是峩眉派的长老。我们一见投缘,他说我体健身轻,神完气足,定是身有异术,在练一种上乘的内功。我实言相告,把青冥师傅和《还丹秘笈》送他观看。他看后说着青冥师傅的书,解破了他修习内功中的三大难关,并使他窥到了许多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境界。因此把我留在他那里,传授了我眉派秘传的内功和武艺。
“我在李师傅那里学了四年,临别时,李师傅说,青冥师傅所传才是无上法门,他授我武功仅仅是为了酣谢我献书之情,所以不允我以师徒相称,也不算我是我峩眉派本门中人。
“我的第三个师傅道号静虚,二十几年前作了武当派的掌门人,久已不通音讯了。我与他相识时,他虽已名动江湖,可还没有接掌武当的门户。那时代和我同在宜昌武林世家冯同家中作客,因论剑相争。
“我年轻气盛,扭着硬要和他比试,并说如他能胜我一招,我就当众认输,磕头拜师。静虚师傅被逼不过,勉强同意与我试招,双方点到为止。我和彭虚师傅接连比试了四次:第一次在六十招上,我把他的剑震断成了三截;第二次一百零三招上,我又震断了他的钢剑;第三次是在三十二招上,第四次是在十九招上,他的钢剑又被我震断了。
“静虚师傅一言不发,回头便走。我大为羞愧,当众认了输,急忙向他追去…”
李和光十分诧异,说:“你四次震断了他的剑,怎么是你输了呢?”
老人摇摇头,接着说:“事实是四次比试我都是在无法抵挡闪避,已经输招时,仗着醒厚的内力胡劈乱砍,才震断静虚师傅如钢剑的。因我已练了七年青冥师傅所传的龟息功、龙蛰功,又练了四年李师傅所传的我眉派内功,学会了怎样使自身蓄积的全部内力真气运使发挥的诀要,在内劲上远比静虚师傅强。这正如本是和别人比写字的好坏,眼见自己要丢丑,便抢了别人的笔,把它拗成几段,不让人家写完一样,简直是种无赖行迳。静虚师傅明明知道是我输招,却大度包容,忍辱而去,对我的丑行一句话也没有说,这种博大的胸襟,高尚的武德,使我更看清了自己的狭隘和狂妄。所以迫了他五里多路,终于追上了他,向他磕头认错,求他收我为徒。
静虚师傅见我悔过心诚,让我在他身边,半年中把他的武功都传了给我。但他说李师傅在武林中的份比他高,连李师傅都不要我师徒相称,他也不会自认是我师傅,也不算我是武当派的弟子。
九个月后,我北上西游,东黄河源头附近碰上一个姓白的回族大汉。他的身材有些像你崇伯伯那样,又高又大,可称巨人。我和他于荒野中互相扶持,感情日好。进入河套后,因争论使剑使刀的优劣,便比起武来。他自称是崆峒派的刀王,生年未遇敌手。
“我和他比了三天,总共交换了七千多招,谁也胜不了谁。我笑他刀法上已无新招,他笑我剑术中尽是旧着,于是双方罢斗。他大我十多岁,我求他将刀法教给我,愿意拜他为师。
白师傅豪爽洒脱得很,欣然用了三天的时间,把他刀法的诀窍,运刀时掌握劲力的分寸全部传给了我。又对我说他这套刀法十之六是崆峒派的绝技,十之四是他所独创。他认为徒弟必当胜进师傅,他自己已胜过他的老师,因此,除非我能破掉他的刀法,否则便不能称他为师。我受了他的激励凭着学过的全部武功招式,苦苦思索如何破掉这套刀法。足是用了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才想出了用一招破掉这刀法。”
季和光惊异地问:“只用一招?”
老人庄严地说:“只需一招,只用一招!这一招不仅可以破白师傅的全套刀法,而且可以破天下的一切剑法,一切武功招式!”
李和光这时虽正对老人钦佩已极,却也不相信仅仅一招便可以破尽无下的一切武功招式。
老人立刻便察觉了,问:“你不信?”李和光发窘之下,突然说:“廖麻子呢?这一招也能破廖麻子的霸王刀吗?”
老人不觉一愣,接着又哂然一笑,说:“你娃娃对廖麻子竟这么崇拜!要胜廖麻子可不容易,我也是十三年前才胜过他的。你现下不信不足为奇,反正这一招我到最后才能传你。你得先学会九种功法,才能学那一招。”
李和光问:“是哪九种功法呢?”
老人缓缓地说:“龟息功、龙蛰功、豹奔功、兔脱功、鱼潜功、蛇曲功、鹰翔功、狮吼功、虎视功。都是聚精、凝神、益气、御形、增力的内外兼修之法。练会前一功,方能练后一功。每早晚各练一次,多练也没有好处。
“每日余下的时间你可以多读些书,四处转转,需要书或纸笔之类,都可到我书房中自取。至于要练多少天才能练会这几种功,那就要看你的资度和悟性了。每练一种功法,都需辅以一种还丹,练功之前,各服一粒。现在先给十八粒,是练龟息功用的,可供九日之用。你收好。”
递了个纸包给李和光,李和光仔细藏入怀中。
这老人面容严肃地说:“现下我传你龟息功的要诀,要用心记住,边练边细细领会,听好了:“人在气中,气在人中。内外虽异,一息相通。气息如丝,百骸融融。气息绵长,深潜勿张。意注丹田,如火有光。缓降会阴,徐指印堂。毋重毋绝,如龟之藏。行之不懈,地老天荒……你能复诵一遍吗?”
李和光默想了片刻,复诵了一遍。老人说:“记性还不差。能领悟吗?”
李和光说:“只能懂个大意。”
老人又作了细细的解说,接着口讲手划,一一指明了练功的方法,说:“你回房自己去练,每次练一个时,以长香一柱为准,桌上有香。”
李和光取了香自去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