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光运桨如飞,一阵急划,约摸半个时辰,便已到岸。李和光把小船系牢,细细看清了地形特征,以免回来时走错了地方,抖擞精神往洲心深处走去。走了片刻就看到了矗立在树丛中的心明楼。
李和光走到距心明楼七八丈远处,四下打量,不见一人,不愿四处乱闯,昂头高喊:“倪前辈!倪前辈!李和光登门拜访,请把我的两位朋友放出来,我们立刻离开,决不敢损坏贵地一草一木!”
正说到这里,突然听到身后风声飒然,心知有异,赶紧一躬腰向前窜出两丈多远,落地时一个“鹞子翻身”,已将玄刀连鞘撤到手中。
只见那“三眼魔王”倪瞎子已阴森森地挺立在自己方才所站的地方,交叉地提着两根细铁杖,一对没有眼珠的眼眶正对着自己。
李和光虽然已经领略过这个瞎子武功的厉害,从踏上扇子洲时十分小心警惕,但对倪瞎子竟如鬼魅般地在自己身后突然现身,还是吃惊不小。
那倪瞎子似笑非笑地说:“哼!你这小子真有本事,竟能从我天字第一号的牢房中逃了出来,还偷走了玄刀。而且居然敢找上我倪瞎子的门来叫阵,真是‘旗杆上绑鸡毛——好大的撢(胆)子’!难得,难得!我倪瞎子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你先说说你究竟是怎样逃走的,只要你说老实话,我倪瞎子一定对你破格优待,绝不食言。快说,你是怎么逃了出来的?
李和光不禁心中一喜,问:“前辈的意思是只要我说出是怎么出来的,前辈让我那两个朋友同我一起离开?
倪瞎子冷冷然地说:“不是!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李和光说:“那么前辈说的破格优待又是什么意思?”
倪瞎子说:“那是指处死你的时候,我给你个全尸,不把你一刀两段!”
李和光大怒,暗骂这老瞎子竟这般凶恶可恶!勉强忍住怒气,慢吞吞地说:“多承你格外优待,我也格外老实就是!你那天字第一号字牢房上下四方全是岩石,门又是厚厚的精铁所铸任何人失了进去都休想出来,偏偏我轻轻易易地出来了,这事实在太奇怪了,是不是?这事如别人遇着,便想个七天七夜,决然想不白,但以前辈这般聪明,要知道却又何难?我现下便老老实实地说,只须你立刻放出我的两位朋友,我就立刻对你说清楚,让你死后做个明白鬼!”
倪瞎子双眉倒竖,大吼一声,飞身临空扑下,双杖如狂风暴雨般连劈带戳地罩住李和光上半身,劲足力猛,周围的树叶砂石也被带得成团涌起,飞旋不已。他一口气攻出了二十多招后,忽地右杖斜劈,陡翻腕转向,“飞蛇吐信”,疾刺李和光关元穴,左杖随旋身之势,“呼”地一声,贴地横扫足踝。
这两招变招之快,部位之奇,确实称得上“妙到秋毫颠”。
但李和光对他的杖法了然于胸,早有防备。先使了招“枫落清江”,玄刀斜斫,顺势又使了招“拂水飘绵”,左右横荡。只听“当当”两声大响,刀杖接连相撞,两人臂膀都被震得酸麻,同时向后倒跃丈余。
李和光说:“你力击我之上,我自然会防于下。倪瞎子,你这套江湖把式骗不了我,不信你就再来!”
倪瞎子呆立了半晌,移步向左,突地折身向右,发足快奔,就如一团旋风,快捷异常地绕着李和光盘旋数周后,双杖骤起,毒
蛇般地忽伸忽缩,忽上忽下,接连向李和光侧背神堂、魂门、志室、肾俞、筋缩、命门、陶道诸般穴撞来,同时越奔越快,直似有十数人在围着李和光奔跑、戳刺。
李和光尽管对倪瞎子所用每一招式的运使手法和击刺部位都已一清二楚,但见了倪瞎子出招这般迅捷,身法更快如鬼魅,仍感心中凛然,毫不敢疏忽。
一面屏思绝虞,把玄刀舞得风吼,紧紧护住侧背,一面十分警惕地提防着倪瞎子突然从正面攻来。
那倪瞎子急速盘旋了二十余圈,攻出了六十多招后,并没有放慢脚步,却陡然在李和光身旁转了一个小圈,恰好与李和光正面相对,他身形微侧,双杖交叉,和身前扑,左杖当头下击,势如雷霆落地,右杖平撞前胸,忽地坠肘转腕,中途改向,斜点小腹,手法诡异十分。
这一招两式,名叶“泾渭不分”,是《雾海摘珠》杖法中最精妙的怪招之一,如果李和光没有反复钻研过这套杖法,十之七八避得开左杖,也避不开右杖。
如今李和光既已知道了这套杖法,当倪瞎子不断地点刺他的侧背时,就已断定倪瞎子迟早都会用这一招,早已想好了对付的法子。这时更不思索,一招“雨收云断”,格上砍下。又是“当当”两响,李和光被震得半身发麻,赶紧斜身跃开;倪瞎子双手虎口发热,左杖被格得高高弹起,右枝被格得杖头砸到了地上,险些脱手,连忙向后倒跃。
李和光嘿嘿冷笑,说:“你既然频袭我侧后,我自会放着前面。倪瞎子,你黔驴之技已穷,再打下去也占不到丝毫便宜,还是快些放了我的两位朋友,省些气力为妙!”
倪瞎子不懂“黔驴之投己穷”是什么意思,破口大骂:“放你妈的屁!什么穷不穷的,你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和光说:“我说你虚以致敌,则招出‘不’胜!就再来一次快攻我之左,我也会防着右边。你是叫化子没有蛇耍了,就不必献丑了吧!”
倪瞎子顿时大吃一惊,厉声喝问:“你在哪里偷学了我的武功?快说快说!”
李和光听他这么问,立刻明白这老瞎子还不知道倪小姐手抄的《心明秘法》已落到自己手中,这事决不能牵累到倪小姐,便决意对他胡扯一通。假意哈哈大笑,说:“倪瞎子,我看你那‘三眼魔王’的外号正该改成‘厚脸魔王’!什么是你的武功?告诉你,你的祖师九华山的半路盲和尚是我李和光的老朋友,前天晚上我施展法力大摇大摆透过石岩,穿过铁门到这心明楼来取玄刀时,与他相遇。他对我说:‘李兄弟,我门中出了个欺师灭祖的叛逆,此人性倪名不德,这不字不是博大之博,乃是死不要脸之不!他偷学了我的武功,还昧却良心毁去我西梁山地洞中的石刻。现下我把这本手抄的《心明秘法》送给你,你看了后那个死不要脸的叛逆倪不德便再也害不了你。望你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情份上,请你再来这里把那叛逆倪德一刀两段,不留全尸,拜托拜托!’我听了你的祖师九华山半路盲……”
“三眼魔王”倪瞎子越听越怒,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了,大声狂叫:“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万段!万段!万段!……”
腾身向李和光扑去,双杖急如密雨,劈打戳点,横扫斜挑,纷至沓来,就如疯狂了一般,每一杖都用足了十成的劲力。一面不停不息地出招,一面厉声吼叫。
倪瞎子内力比李和光强劲,身手比李和光快捷拼杀的经验比李和完丰富,这般不遗余力地强攻,李和光本来抵挡不了。吃亏就吃亏在李和光今非昔比,对他这两套杖法从主旨到招式都胸中有数,举手投足都能制其先机,已不像前次在江边相斗时,单单靠自己刀法的精奇和玄刀的特别沉重了。
所以尽管倪瞎子竭尽全力地猛攻,实有排山倒海之势,急电奔雷之威,李和光也能得心应手,逢招拆招,见式斗式,时不时地乘间抵隙,抢攻一轮,也迫得倪瞎子左遮名挡,接连闪避,心中惊骇不已。
两人这一场恶斗,使得周围劲风排荡,气流成漩,响起了一片“呼呼”之声。两人翻翻滚滚,起起伏伏,辗辗攻拒,先是在心明楼前面十数丈方圆的空地上,后来在这座楼的周围树林中互相迫扑激战。
不论是李和光的玄刀,或倪瞎子贯注了强劲内力的细铁杖,有时斗得兴酣,打到树身上,即使是碗口粗细的树子,都是
应手而折,树身倒下时的“轰隆”声,树枝折断时的“劈哩吱叉”声,夹杂着倪瞎子的大吼狂骂声,实在惊人。
两人已是足拼斗了一个多时,互拆了三千余招。李和光悟性奇高,在同倪瞎子急风暴雨般的性命相博中,逐渐领会到了招式的变化应顺势而发,意到招随的道理,斗到后来用招已不限于“白弥刀法”,把“流云剑法、无极剑式”中的奇招妙着也夹在刀法中使了出来。
到得后来,心中一片空明,手下略无窒碍,从叙南竹海天龙潭老先生处学得的刀法、剑法,甚至“六会棍法”、“锁龙枪法”,以及倪瞎子正在运使的“打草惊蛇”和“雾海摘珠”权法,在他脑内似乎已融为浑然一体,并无区别,只是因应着倪瞎子的或攻或守,信手运招,挥洒自如。到了这时,倪瞎子已是招架闲避多,还击却越来越少了。心中不禁大为惊骇: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原来李和光脱困而出的第二天,阿大、阿三前去送饭时,见人去牢空,吓了个半死,赶紧去向小姐倪觉华禀告。
倪宽华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情知这事决不能对爷爷隐瞒,只得领着阿大阿三向倪瞎子说了。
倪瞎子惊怒交集,立刻赶到牢房中去勘察。他虽有灵鼻、聪耳之功,但除了嗅出满牢都留有李和光的气味,甚至岩壁、岩顶有气味残留外,却毫无异状。
知道李和光必曾用壁虎游墙功爬上岩壁,岩顶察看过有无出路,但这坚硬的石岩和厚厚的铁门都完好无损,流水的进出缝隙又十分狭小,李和光怎么能出得去?
倪瞎子在守中绕房疾走,抱头苦思,真应了李和光脱困时揣测的那句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个谜团!
幸亏他对多年跟随他的阿大等家人十分信得过,不会也不敢放走他囚着的人,不然这些人定会被他几掌打死。
但接着倪瞎子便发现那把玄刀已
被李和光取走,更是气得发昏。
当天晚上,倪觉华也发现自己手抄的《心明秘法》不翼而飞,估计李和光既然进了心明楼取走玄刀,这《心明秘法》的抄本自然也是他拿去了。心中又忧又喜,忧的是他这一去,决不会再来,自已同他相见无期;喜的是他得到了这个秘本,当然会去刻苦研习,日后就是我爷爷命找到了他,也许因此还能保住性命。
见倪瞎子正在盛怒之下,也就没有立刻告诉他。所以倪瞎子没有听到李和光提到这个抄本之前,并不知道抄本已经失去。
两人这场恶斗,声势越来越猛,待到树木也被接连打断时,已把这扇子洲上的人都惊动了。
那倪觉华和阿大、阿二、阿三等十多名长工都已先后赶到,但一因倪瞎子平时脾气很坏规矩很严,打人杀人的事从来不许他们过问;二因这两人拼斗时真气充盈,都已运出了全力,周围劲风激荡,这些人休说不敢近前,就是想近前也近不了,只能远远地看着。
其中最焦急惊恐的便是倪觉华了,她深知爷爷武功极高,性子极怪,十分为李和光耽心。
但这时见李和光刀势如潮,气定神闲,爷爷却是满脸紧之色,只能在纵横的刀影下起伏闪避,十招中只能还击两三招,而且往往还没有使全,就被李和光一刀截出,不得不倒跃侧闪,实已屡遇凶险;口中却仍在大骂不已,不肯罢休。
倪觉华又为自己的爷爷提心吊胆,连背心都冒出了冷汗,生怕李和光一刀把爷爷杀了。
她越着越是揪心,猛一转念,读大声高喊:“爷爷!爷爷!你不要打了!饶了他吧,,爷爷,他又不是我们的仇人,你就放他走吧!孙女儿向你跪下求情,你就饶他一命吧!李公子,请你住手不要再打了。”
那倪觉华一面哭喊,一面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本来按这时的情势,倪瞎子
已完全落到下风,全凭他数十年来苦练《心明秘法》具有的神奇得不可思议的直感,才多次避过了李和光变幻难测的玄刀,完全说不上饶了李和光的话,相反倒应是李和光饶不饶他。但倪觉华深知爷爷骄傲无比,又是钢刀性格,断得弯不得,如求李和光饶他,或只是叫李和光住,那他定会当场气晕过去,甚至自己一头撞死,所以便哭喊着爷爷饶了李和光。
其实这时倪瞎子自己也明白今天不仅胜不了李和光,而且继续斗下去定会凶多吉少,但要他停手认输,即便头飞血溅他也不愿。
现下听到倪觉华这么哭喊,心里惊疑不定:这小丫头怎么对这小子这样好?竟愿跪着替他求情!
就在这时觉出李和光已收刀后跃,也把双杖护在身前,厉声说:“且住!我要和孙女儿先说几句话,然后我们再打!”
李和光朗声说:“前辈尽管请便,令
孙小姐说得极对,我们并无冤仇,何必再打!
只求前辈放了我的两位朋友,李和光便感激不尽了!”
倪瞎子哼了一声,说:“你倒想得好!”挟着双杖向倪觉华走去。
那倪觉华所跪之处距李和光约十余丈。李和光见倪瞎子走到倪觉华面前,问:“丫头,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一面把倪觉华拉了起来。
倪觉华抱住她爷爷的头,凑嘴在他耳边唧唧哝哝地说着。一来相隔还远,二来李和光也不愿偷听别人的隐私,所以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
半晌,倪觉华接连跺了几下脚,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这方。倪瞎子不声不响地呆立了片刻,大声说:“好!爷爷就依你!”忽然转过头来,把没有眼珠的眼眶“望”着李和光,说:“喂,姓李的,李……李……李公子!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可有父母妻儿?”
李和光听到这凶悍无礼的倪瞎子竟称呼自己为“李公子”,大惑不解,不愿失了礼数,也便恭敬地回答:“晚辈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家中更无他人。”
倪瞎子说:“好,好得很!我那《心明秘法》你是不是已经看了?”
李和光在说了自己父母双亡后,听倪瞎子大声说“好得很”,不禁心中着恼,暗忖:这人不知是何居心,哪有这般说话的?听了倪瞎子接下来的问话后,心想:我何必瞒他!昂然说:
“看了;不过我看的是序言和外篇,内篇并没有看。只要前辈放了我的两个朋友,晚辈定当把这本书奉还前辈。”估计倪瞎子定会暴跳如雷,甚至扑上来动手,当即凛然戒备。
那倪瞎子却说:“很好!很好!李……李……李公子,你既看了我这本书,也就和入了我心明门差不多,可以算自己人了。我再来问你,你可要实话实说,不许撒谎!你看我这孙女儿怎么样?”
李和光大吃一惊,顿时感到尴尬万分:这老瞎子简直乱七八糟,怎么问出这样的话!古人云“非礼勿言,非礼勿行”,这叫我如何回答?
那倪瞎子却不放松,又问:“李公子,你觉得我孙女儿人品如何,长得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