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照听了李和光的话,大为惊异,连声问:“你说他不是三眼魔王倪瞎子!那他是谁,为什么又口口声声自称是倪瞎子,来到我少林寺,强要那个陶兆熊?而且动手杀人,武功又高得出奇!”
李和光摇头说:“这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但也决计不是倪瞎子!大师请想,我与倪瞎子两次交手,当面谈了很久的话,倪瞎子那副怪模样我哪能不清楚?”
张琪儿口说:“倪瞎子为什么要到贵寺来索要陶兆熊,我倒也听人谈起过。但这人既然不是倪瞎子,怎会假冒倪瞎子也来找陶兆熊?这可太疑奇了!莫非他是与倪
瞎子或贵寺有仇,故意前来打闹,想挑起贵寺同倪瞎子相斗,他便可收渔人之利么?”
因照悚然说:“张女侠此言极有道理!看来这中间疑团太多,须得请方丈和我因寂师兄来此一道详才是。”回头吩咐宏难宏苦二僧说,你们快去请方丈和因寂长老来,就说这里有两位客人对三眼魔王倪瞎子和那个陶兆熊的事都知道得不少,请他们速来商议。”
两僧去后,张琪儿便将镇江渣泽客店中听到的陶兆文陶兆熊怎样与倪瞎子结仇的事向因照说了,因照皱眉说:“这样看来,倪瞎子如果来找陶兆熊自然是误听传言了,但这人如不是倪瞎子,为什么要找陶兆熊?这可……”方说到这里,客堂外已来了三人。
李和光見走在前面的是丁离子道长,但面色憔悴,不似当日那般精神健旺;同他并肩而行的是个披着大红絮袋,面色红润,眉毛甚长的老僧;稍后一点的是个满面皱纹,眉毛如雪,双眸却神光湛然的另一个老僧。
李和光先向丁离子一揖,问:“道长别来无恙?”丁离子苦笑说:“前日受了点内份,差幸没有送掉老命罢了!李兄弟,”指了指身旁的披大红裂袋的老僧说,“这位便是少林寺方丈因明禅师!”李和光忙下拜说:“晚辈参见方丈大师!”
因明把他扶起,说:“少侠高义,老衲早已听因照师弟谈过了;不须如此多礼!少侠原来同武当掌门也是旧识,那就更好了。这位是我因寂师兄,敝寺心禅院长老。”
李和光听到“武当掌门”的话,吃了一惊,暗想:丁离子道长竟是武当派掌门人!
那日他与我平辈定交,我可真是高攀了,幸而语言中还没有什么失礼的话,否则岂不难为情?听到向他介绍因寂大师,赶紧趋前下拜,说:“晚辈拜见禅师!”因寂合十说:“阿弥陀佛!老衲不敢当此大礼。”僧袖微扬间,一股柔和的内劲把李和光下拜的身子轻轻往上抬起,不着痕迹地只受了李和光半礼。
李和光暗赞:这位老禅师的真气真是精醇已极,令人钦佩!当下也把张琪儿向三位指识了,大家分宾主落座。
李和光待大家坐定后,从怀中取出老先生给因明禅师的信,双手呈上,说:“家师有书信一封,命晚辈面呈方丈。”
因明问:“令师是……?”
李和光说:“晚辈的师父是川南叙州府属竹海天龙潭的老先生。”
因明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便不再问,拆信观看。看着看着,喃喃自语:原来……这可奇了!”脸色由惊讶转为欣慰,又望了李和光一眼,说,“难得!难得!”看完后,把信藏入袖中,对李和光说,“令师是老衲二十年前的故交,曾助我少林消弥了一场大难,老衲至今铭感!老弟能得到他的垂青,收为传人,真是福缘深厚,可喜可贺!听说老弟对那三眼魔王倪瞎子颇知底细,能否见告?现下丁离子道友和我因寂师兄,因照师弟全都在此;还有昆仑派的张女侠也光临敝寺,我们正好集思广益,大家参详参详。”
李和光说:“是,这事确实是蹊跷!晚辈正想向各位前陈述。”便把在湖口如何与倪瞎子相遇,被擒,逃脱,取走《心明秘法》,二次交手,直到被逼订了两月之期,因此北上向林颠子求援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说:“因此晚辈可以断言,来贵寺揽闹的那人决不是倪瞎子!身形、面貌和武功路数都完全不同呀!”
因明方丈转头向因寂长老说:“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师父讲到九华山半路和盲和尚前辈的事吗?”
因寂说:“怎么不记得?那时我和你,还有因慧师弟都在师父身旁,师父称这位半路盲大师在武功上独辟蹊迳,感觉之灵,天下无双,杖法也颇精妙。听这位李君之言,倪瞎子的武功得自半路盲大师遗著《心明秘法》,那自然不会有错。然而要说那人不是倪瞎子却也未必,因为相貌可以改变,弃杖不用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三眼魔王倪瞎子横不讲理,残暴嗜杀,与那人言行也正好相符,如不是他,还有何人?”
因明摇了摇头,说:“我看这位李兄弟的话不错,那人不是倪瞎子!虽然相貌可以假扮,武功真正到了上乘,用不用兵器也没有多大差别;但身材却无法改变,李兄弟遇到的倪瞎子比那人矮了许多,这如何装得了?而且功力的强弱无法假装!师兄,你再想想,那人武功之怪异,真气之霸道,会是李兄弟遇到的倪瞎子吗?”
因寂凛然说:“方丈说得是,“看了李和光一眼,说,“想来不会是李君遇到的倪瞎子。唉!那天的情形,我想起来还不寒而慄哩。”
因明又对因照说:“师弟,李兄弟不是外人;张女侠也久走江湖,你把那天的情形对他们讲讲,看二位有何高见。”
因照说:“好!那就是三天前的事。”神情庄肃地讲了起来。
那天,少林寺晨课方罢,有一个长身瘦削,唇薄颧高的黑衣人,大步进入寺来,径直往客堂走去。知客僧宏止见他瘦得皮包骨头,又戴了副很大的墨晶眼镜,连眼窝都遮住了,就像两个黑洞,显得阴森可怖,连忙迎了上去,含笑合十,问道:“施主可是前来烧香礼佛的?”
这黑衣人昂然说:“佛是什么东西?受得了我倪瞎子的礼吗?”大马金刀地往椅上一坐,接着说,“你快去对因明和尚说,三眼魔王倪瞎子来了,要他把陶兆熊主刻交出来,否则我倪瞎子就要拆庙杀人!快去快去!”
宏止虽没听说过三眼魔王倪瞎子是什么人,也陡然吃了一惊。他作寺中的知客已有六年,架子大,脾气怪的达官贵人和江湖豪客见过不少,从没遇到过像今天这个“倪瞎子”这般凶横无礼的。他心中恼怒,强忍住气说:“阿弥陀佛!施主不要亵善萨,恶语伤人!有什么事都可好好商量,哪能动不动便说拆庙杀人的话?我们少林寺的僧人也不是几句话就吓得倒的。”
那人“霍霍霍霍”怪笑了几声,说:“你这小和尚大概还不知道我倪瞎子是干什么的,认为我倪瞎子没有拆庙杀人的本领吧?你来看,那是什么?”
这宏止和尚虽非寺中的长老,年纪却已有四十多岁了,听这“倪瞎子”唤他“小和尚”,更加生气,瞥了一眼他指着的是窗外丈多远处的一棵树,使冷冷地说:“这是棵丹桂,那又怎么样?”
这人说:“是棵丹桂吗?很好!小和尚,我倪瞎子听人说少林寺中的僧人,个个都会武功,你的武功想来定是很高明的了!你能不能一口气把那棵丹桂的花叶都吹下来?”
宏止见那棵丹桂枝叶纷披,红粟满树,正开得茂盛;隔老远浓香扑鼻。心想:这人莫非是个疯子;一口气然能把相隔丈多远处的花叶吹下,而且好端端地吹它作甚?
便说:“我又不是菩萨,怎能呼风唤雨?”
这人站起来说:“是吗?我倪瞎子倒想试试!”向前又走了几步,慢吞吞地转过身来,脚踏马步,身子微蹲,双手叉腰,深深吸了口长长的气,然后鼓腮撮唇,向足足有两丈远的窗外那棵丹桂树吹去。只听“呼—呼—”声响,那丹桂树的树帽竟如突遭烈风袭击般摇撼不止,簌簌咔嚓之声大作,花蕊樹叶纷纷飞捲,下坠如雨。
这“倪瞎子”虽然叫“瞎子”,却像看得见似的,他把脑袋左摇右幌,划着圈儿,对着那丹桂树帽上没有吹到之处,使劲吹去。这股无形的劲气不多一会儿便把那棵丹桂对着窗户的一面,扫得落英缤纷,败叶狼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十分难看。更奇怪的是那树帽没有对着窗口的一面,竟也枝枯叶黄,先前红艳艳、香馥馥的桂花都成了一串串焦黑的斑点,了无生气。
宏止见了这等匪夷所思的神功,惊得目瞪口呆,冷汗淋漓。这“倪瞎子”冷笑了两声,说:“小和尚!你看我倪瞎子有没有折庙杀人的本领?你还是快进去把因明唤出来吧!不然我对着你这颗光头来个胡吹大气,管保就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宏止只得说:“好,我就去请方丈!”拔腿便走。
宏止一路小跑,先来因慧长老处,向因慧禀明的一切。因慧虽早年少林寺剃出家,却在十多年前离开本寺,到处云游,后来作了八公山大乘寺的住持,两年前被灵枢道人祝启静率领赛孟尝米二爷赶走,这才回到本寺。
因明方丈因他多年在外,见闻甚广,便命他总管接待四方宾客的事。他听到宏止说是三眼魔王倪瞎子来了,便大吃一惊。这倪瞎子凶横好杀,武功极强,他多年前便已听说过,心知这个魔头突然找上门来,决无好事。听了宏止叙述这“倪瞎子”如何一口气把两丈多远的树木吹得花叶飞坠,仅剩空枝的经过,更是十分震骇,吩咐宏止赶快去通禀方丈;一面匆匆地赶到客堂来。
因慧进了客堂,见倪瞎子形貌诡异,森然坐在椅上,一动也不动竟如未觉有人进来。
两个递送茶水的小沙弥远远地站在屋角,面有惧色,见了因慧立刻过来,小声说:“太师叔,他把那丹桂都吹死了!还说要拆庙杀人,他……”
因慧说:“别胡说!”双手合十,含笑向倪瞎子说,“倪施主威名远播,贫僧因慧久仰了。今日光临惊敝寺,我们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那倪瞎子连身子也不欠一下,大模大样地说:“哦,你叫因慧?就是那个在八公山大乘寺被致一真人邵元节的徒弟祝启静赶得夹着尾巴逃跑了的和尚,你连那邵元节的徒弟都打不过,也配来向我三眼魔王倪瞎子搭话!因明和尚为什么不出来?陶兆熊你们究竟交不交?”
因慧长老涵养甚好,虽有几分恼想,也强忍住了,说:“大乘寺是祝启静等倚仗官府之力,强行夺占,倒不是贫僧真地打他不过;况且我佛门弟子练习武功,是为了强身健体,吃苦耐劳,山行露宿之时抵御虎狼等野兽之用,并非为了与人打斗争竞。就算贫僧打不过祝启静,那也算不得什么耻辱,怎么就不配和施主说话了?至于陶兆熊,我寺中实在并无此人,恐怕是施主误听人言了,施主最好到别的地方去找为好。”
那倪瞎子敞声“霍霍”怪笑,说:“常听人言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圣地,原来是浪得虚名,住着一群懦夫!我倪瞎子说过交不出陶兆熊使要拆庙杀人,难道是说来玩儿的?”手起一掌便拍在身旁的一张楠木桌子上,“乓!—哗嚓”一声,那张木桌顿时四分五裂,桌上的一个大瓷瓶和盘子、茶盅之类,也被震得粉碎,四下飞溅。
两个小沙弥吓得惊叫出声,跑到屋外。因慧涵养再好,也忍耐不住了,想问:“倪施主,你究竟想干什么?”
那“倪瞎子”说:“想杀人!今天就先杀你这秃驴!”一下站了起来。
因慧长老防他突下杀手,赶紧仰身向门外倒跃,猛觉一阵狂风从头上刮过;落地时眼前不见倪瞎子踪影,一转身却见这“倪瞎子”已站在院子中间离他约三丈远处。就凭这般迅捷绝伦的身法,因慧已知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立即含元守一,劲贯四梢,暂取守势。
那“倪瞎子”静立院心,片刻间,全身突然响起了一串繁密的“劈劈啪啪”的爆音,脸色也从青白变成殷红,大喝一声:“接着!”身子一晃便已迫近,左拳“呼”地一声,直捣过来,这一拳分明是少林派的谪传“闯少林”中的一招,拳还
未到,劲风已压体而来,因慧已感到他这一拳力疾劲猛,难搪难架,忙身左绕;听到远处
有人高喊:“住乎!”但那“倪瞎子”身如风车向右一转,“双贯手”,双臂划了个弧形,虎口相对,两拳快如闪电,向因慧左右太阳穴交相撞击。
因慧双手上翻,使了招“盘肘”,去抓“倪瞎子”的肘部,突觉十指如同时遭到毒蜂所螫,奇痛难忍,心方一惊,左右太阳穴已各中一拳。直打得他脑骨碎裂,眼球突出,七窍流血,顿时便气绝了。
在两人刚交手时,因明方丈和正来寺作客的武当掌门丁离子道长,以及在禅堂相陪的因寂、因观、因照三位本寺的长老,听了宏止的禀告后,一道赶来。才走出角道,便见两人已打了起来,因明远远地便高呼“住手”,但一眨眼间因慧已被打得惨死在地,众人措手不及,都感悲愤难忍。
因照一跃而前,恨声说:“倪瞎子!你好狠毒!我因慧师兄与你有何仇怨?你说!你说!今天当着武当派的掌门人丁离子道长的面,你非得把事情说个清楚不可,如果是我们少林寺理屈,是非自有公论,否则只怕你来得去不得!”
那“倪瞎子”冷冷地说:“我三眼魔王倪瞎子如怕少林寺的和尚,就不会来了!杀个把人打什么紧,我今天还要拆了你们的龟窝!武当的丁离子又怎么样?我正想去 拆他的招牌,他既然在这里,就省得我倪瞎子再跑一趟武当山了!小和尚,你不是我的对手,快退回去。因明,因寂,还是你两个老而不死的秃驴和丁离子一齐来领死吧!”
丁离子性情刚直,见倪瞎子这般残忍张狂,早已愤火中烧,伸手一按唁簧,“呛”地一声,把佩剑拔到手中,说:“因照大师,你且退开,他既然点着老道的名字叫阵,还是让我来教训这个狂人吧!”
因照哪里肯退,说:“道长,这瞎子打死了我因慧师兄,我非要他偿命不可!”
倪瞎子怪笑了一声,说:“原来你就是因照,听说你很有几分本事,你既自愿来送死,我就成全你,接招!”声停拳出,仍是左拳直捣,拳急势劲,与同因慧交手时所使的第一招一模一样。但因照天生资质绝佳,禀赋过人,从小在少林寺出家习武,用功极勤,内力之浑厚,武技之精妙,远非因慧所能及。
此时,面对倪瞎子的直拳,因照不不避不闪,脚踏马步,身形微蹲,气凝如山,以一招“偏花七星”,平推“双切掌”,接了倪瞎子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只听“嘭”地一声闷响,那“倪瞎子”退了一步,因照却连退了三步。
倪瞎子身成寒鸡式向右斜行了几步,忽地侧身又一掌从上劈来,势如奔雷。因照脚尖右转,踏着弓箭步,左拳疾挺,击向倪瞎子左胸。这一招“左穿花”是攻其所必救,倪瞎子果然收招撒步。因照大喝一声,右掌搭在左拳之上,身形一斜,左手也变拳为掌,双掌齐劈倪瞎子肩井穴。这一招“翻身劈击”,使得神完气足,冷、脆、快、劲兼备,寓凌厉的内力于极平凡的招式中,煞是厉害。
那倪瞎子却倏地应了一招“双圈手”,掌缘切向因照的腕脈,也迫得因照撤招后退。
倪瞎子冷笑一声,说:“果然有点门道!但你这少林拳骗小孩儿还差不多,能奈我何?”
边说边疾走如风,绕着因照盘旋起来,快捷绝伦,一霎时只见因照的四面八方都是这“倪瞎子”的身影,同时听到了密如炒豆似的“劈劈啪啪”的爆音。这爆音一过,倪瞎子便边绕着因照旋风似地快速奔行,边向因照接连遥遥出掌。每出一掌都“呜呜”有声。
只见因照脸色凝重,神情紧张,在垓心数尺方圆内,脚踏八卦方位,也接连凌空拍掌相应。
两人相距虽在一丈五六左右,但因照的僧袍和袖角仍时时翻捲飘动,如被强风劲吹一般。当两人的掌力撞击在一起时,众人虽眼不能见,却都听到了“波波”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