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刚刚现出鱼肚白,木门就被拍响了。
颜间还迷糊着。
一开门对上的就是刘大财,她先侧身让两人进来,带了不少东西,没想到刘大顺死了还得了一副棺材真是便宜他了。
颜间打量起刘大财来,整个人都是显得尖细狭窄的样子,狭长的眼睛下面提溜着眼珠子,多年形成的习惯让他总是打量周围,尖长的脸蛋颧骨却往外凸着,实在是难以给人留下好的印象。
刘大财看着颜间没转过眼,刘大顺把方花云绑回来的时候,他早就去到镇上过活了,没有什么仪式就知道留了个弟媳妇回来,每逢节年回来都是一个脏兮兮而疯癫的女子,从未见过方花云到底什么模样。
颜间这几日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头发也盘了起来,方花云本身是清冷的相貌,不苟言笑的时候倒是有很出尘的气质,刘大财看愣了眼。
颜间皱起了眉头,这样的眼神恶心人。
“快进去吧,大哥来了。”颜间去拿刘丰手里的东西,悄声交代他:“你去给你二哥收拾一下,换了衣裳放到正厅去。”
刘丰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刘大财只是匆匆看了几眼便到堂屋坐着,显得是当家做主的人似的,他对老娘的偏心也是一百个不满的,现在老二走了,是他运气不济,没得人有办法。
颜间出声:“大哥去看看娘吧。”
刘大财这才收回不怀好意的目光,想起自己妻子的交代。
麻溜的钻进屋子里。
丝毫没看躺在床上的老婆子一眼,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
毫无收获,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你这个老虔婆,钱都放哪儿去了?都瘫在这里了,还给你那个宝贝疙瘩藏着呢?”
刘大财也只敢在屋里怒骂几句,不敢做些别的。
气冲冲的走到院子里四处搜刮,啥都没有,见着三个小孩更来气“一堆子赔钱货。”
“弟媳妇,赶了一路,连口水都没得喝,还不做点早饭端上来。”刘大财又坐回去。
颜间没说话,往厨房走过去,又听见喧闹的声音。
“我的娘啊····我的弟啊····这还要不要我们活啊···”嚎的十里开外都听得见。
颜间揉揉太阳穴,脑袋疼,真不想应付。
“大姐,你先看看他们吧,我去做饭。”颜间也没出来,只是支了个声。
小花默默的过来帮忙。
刘丰那边也弄完了就是准备放进棺材里。
也是奇了,刘大顺这一脸猪头样,这兄妹两是看也没看一眼。
到老太婆屋里转上一圈,出来都面色不善。
颜间烧了一大锅稀饭,说是稀饭看起来就像米汤一样,炒了一盘野菜,颜间都不知道叫啥,只是小花说的能吃。
刘大财和刘大花眼都看直了:“就吃这些?”两人互看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里的不信任。
“哥姐们也看到了,这屋子里家徒四壁,娘倒下的突然,啥都没来得及交代,现在大顺又走的猝不及防,我带着一家子老小真不知道怎么活啊!我是个不要脸的,为了孩子我开这个口,以后都得靠着哥姐帮衬了,只求不要让一家子饿死去。”颜间凄凄艾艾的说着,在厨房忙碌她故意弄乱了头发,还往脸上抹了一把淡淡的锅灰,显得灰头土脸。
刘大财和刘大妈回来一趟打的心思不就是拿到老婆子的银钱,这下子两人脸上都尴尬的不行,谁愿意接收一家子的烫手山芋呢?
刘大财此刻看着颜间的面容,怎么都不复初见时美艳了,隐隐都觉得是满身的算计。
想从他刘家抠走半分钱,那是万万不能的。
刘大花神色不自然的很,她对这个弟媳一点印象都没有,忍不住看了又看。
“弟媳妇,我看你家这整的井井有条的,我家里一堆子事要我忙着,我还是等着大顺出门再回来了哈。”
这刘大财也没有久留一套说辞走掉了,他得赶紧回去和媳妇商量商量。
颜间都有些瞠目结舌,怎么能如此不顾及脸面,完全不在乎姊妹亲情?
还真敢这样甩手就走啊?
他们早都离了刘家村这边土,说嘴几句他们哪在乎,要是冤大头了,那才是苦不堪言。
颜间都不经摇头。
她想起她的弟弟了,她要去读大学那一天,颜岸跑了半个城,买了一笼她最喜欢的小笼包回来,揣在怀里说怕骑着车冷掉了。
她有点想家了。
颜间送出去两人才发现吴婶在门外溜达。
吴婶都忍不住讥讽:“你家这两人当真是‘孝顺’啊。”
颜间不知道接什么话。
吴婶又接着开口:“一碗水端不平,总有漏的多的,漏的少的,多的那个理所应当,少的那个心生怨怼,这又怎么不是现世报?颜夫人你说是吧。”
颜间眨眨眼才反应过来吴婶是说她呢,不要再偏心下去。
颜间理解吴婶的心情:“您说的对,我会改的。”
吴婶这才满意的回到院里去。
接着来的是村长,这倒比那两人靠谱,是风水也看了,埋坟之地也找了,他那几个儿媳也不知道怎么说动的,还都来帮忙了。
颜间嘴上那是一个千恩万谢。
在村长的吆喝帮忙下,当真是一路顺顺利利的,旁人只当村长念着和刘大顺他爹的兄弟之情。
看着一家子可怜的紧,能帮帮就尽量帮帮。
刘小金和刘小银乖巧懂事,这一波赚了不少奶奶婆的青睐。
颜间这几天就是主打一个老实姑娘人设,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往屋里放的零嘴,招待帮忙的人的吃食一次都没糊弄过,问起来都说是刘丰远家送的,大伙对着刘大顺这个漂亮媳妇是越看越满意的。
时不时的就卖卖惨,跑到棺材口自说自话,无非是些,娘仨怎么办啊?怎么活啊?之类的,能抖搂的事都在往外说。
芳田是村里做豆腐家的新媳,家底还不错可是婆婆刁难,过得不太顺心,看到颜间这么惨,那是一见如故:“大顺媳妇,听说你家是还有哥姐的,怎么也不见得人啊?”
颜间十分善解人意:“他们忙,说了到出门那天自会来的。”
芳田惊呆了,捂着嘴:“我的天爷,这是一家子什么人啊?”
这样又是一大把的闲话。
刘大财和刘大花正正好的出门那天才赶来,带着一家子人。
村里没一个不说嘴的,话没见的好听的。
铁生他老婆秋花姐是个最厉害的:“没见过这样的兄姐,死了弟弟只是赶回来吃席的,那肚皮真是菩萨真人拿符贴过才装得下。”她和几个妇人在一旁洗菜,见着过来送礼的人都得说嘴几句。
刘大财和刘大花他们是看不惯的。
刘大花比刘小花泼辣到不知哪里去了,转身就是破口大骂:“你这舌头根子倒是会嚼,往那猪肉铺子上放都得卖个好价钱,我家的事轮着你说嘴?”
这给秋花气的够呛:“你也好意思说来大伙听,剩着一家子孤寡是腿也跑断了,人也累坏了,亏你们一家子沾着血亲,是老母亲不要了亲弟也不要了,好意思吃得下?也是,哪有你们吃不下的,要是没人给这一家子做主,怕是和着血肉要给你们生吞掉。”
秋花身子好啊,中气十足,唾沫横飞,喊得刘大花头发都要竖起来。
“你多能的,心地是和菩萨站一起的,你要养着一家子?装什么好人呢?”刘大花也是激愤反击。
秋花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想要上手了都。
颜间在屋里听着,心里忍不住要拍手叫绝,秋花嫂子真是战斗力超强。
不过这刘大花也真是脸皮怪厚的,自己做的这么过还敢指摘别人。
刘大财出来打个圆场:“秋花妹子哪里的话,前些天我们一早就赶回来了,这棺材都还是我抬着回来的,不信你问问我弟媳去,是弟媳体谅我们,说让我们尽管忙去,家里一切有她,你们也看到了我弟媳是个能干的。”
颜间赶紧就跑出来了:“哎呀,大哥大姐来了?前些日子你们说忙着,我是日也怕夜也怕你们赶不回来,不然谁给我家大顺抬棺引路啊,回来了好,回来了太好,赶紧屋里坐着,和大顺说说话吧,以后,就说不上了·····”颜间还硬是挤出了眼泪来,抽泣的厉害,现下也没人再吵了。
只是看着刘大财刘大花一家子的眼神都在说着这人不是东西。
颜间走到秋花的旁边握握她的手,声音很轻:“秋花嫂子谢谢了,我知道你都是为我抱不平,都是我没用。”
颜间捂着胸口,眉头微蹙,眼里泪水盈盈。
秋花看着都心疼:“苦了你了,唉这一家子真不是东西,大家七里八乡的,有困难只管和我们讲。”
其他人也附和,是啊是啊。
管他真心假意,话总要说的好听。
颜间连连感谢。
这边刘大财被颜间的话噎住,心里实在不痛快也不好发作。直接往屋里走。
脸憋的青紫往灵堂烧了一把纸钱。
他那媳妇更是面色不善的很,飘来的眼神要剜掉颜间身上一块肉。
颜间只叫几个小孩都别往这些豺狼身上凑。
唢呐一响,不是喜事就是丧。
那些尘土一点一点的掩住棺材,掩住一个人的一生,直到剩下垒起的土丘。
刘大顺,望你下辈子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