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的速度，比家书的速度快出十倍不止。
当靳云收到徐氏的信时，靳家军已经抵达鹿垟关。
鹿垟城下，靳云的叔父靳和，带着镇西军，早已等候多时。
落雪无声，白茫茫一片荒芜里，玄色铁甲军达达而至。
为首的靳云匆匆下马，快步走向靳和。
“阿云！”
“叔父！”
面容沧桑的老将军，免了靳云的见礼。
他专注地打量着靳云，神色欢欣，笑容里难掩激动。
靳和仿佛透过靳云见到了自己兄长，记忆中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将军。
那个人始终活在他幼时的回忆里，在他一生的崇敬与缅怀里。
靳和来不及感叹时光的飞逝，也无暇回顾兄长靳谦与自己相处的岁月，尽管那是靳和这一生最难忘最快乐最无忧的时光。
岁月，或者说命运，早已裹挟着所有人，匆忙向前，没有停歇。
尤其此刻，战火随时重燃，安危生死或许就是一念之间。
靳和压下万千思绪。
两方人马分别见礼，过后，靳家军与镇西军未在鹿垟关停留片刻，又马不停蹄地一起奔赴回谷关。
靳云发觉到叔父神情有异，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但当下人员混杂，又是发兵路上，他谨慎地没有发问。
此次随靳和出征的是他的长子靳震，次子靳离留守鹿垟城。
靳云发现靳震的身侧有两人，他从前没见过。
一位老者，身着玄甲，头盔下蒙着灰巾，露出的半张脸上，有两条狰狞的伤疤，从额头穿过左眼，没入巾布，不知是不是贯穿了整面颊。
他左眼是瞎的，很显然，与那疤痕有关。右眼虽不算炯炯有神，也算是目光清正，没有阴鹜之气。
靳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盯着靳云看，微微颔首，以示招呼。
“镇西军何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靳云身边的韩将军也发现了那位，好奇地问道。
靳云摇头，“不知，叔父没说，等到驻地再问不迟。”
韩将军一抬下巴，“喏！”指向那人身后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将，“那是个女的吧！嘶～也没见过。”
靳云这才发现，老者身后，有一年轻小将，眉清目秀，白面书生一样。
铠甲穿在身上都没太多肃杀气概。
尤其那人一双大眼睛，正叽里咕噜地东张西望，显得他颇不稳重。
倒确实，不像寻常兵营中的男子。
身材确实矮小，这么个个头，放在一群孔武大汉中间，难怪不起眼，方才都被挡住了。
“不要乱猜，军队里不携女眷，你又不是不知道。”靳云提醒韩将军。
“穿着少将军的铠甲呢，不是你靳家小辈？万一是女将军呢？我朝很久没出个女将了啊。”韩将军反驳道。
靳云抿唇，他没见过，没听说，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没杀过人。”靳云没韩方睿那么多舌，他不爱猜测没影的事，时机到了自有论断。
但久经沙场，一个人手上沾没沾过血，靳云还是分得出来的。
“说起来，青峰公子也没上过战场吧，可见过血了？”韩将军喜笑着说，余光从自己儿子韩墨与靳青峰之间徘徊一二。
“早先在溧阳匪患时，随东大营斩获七十二洞恶匪54人，生擒七十二洞大当家和三当家，不算没见过血。”
靳云的话显然让韩方睿吃了一惊。
“你是说，范贼与刘贼是青峰抓的？！不是周家君的那个什么周什么什么来着？…”
“周萍孝。”靳云开口。
“对，周萍孝，名字像个女娘一样，还得了赏的。”韩将军皱眉，给靳云一个抬眼，一副我想不通，不愿意想，你快告诉我真相的表情。
这副赖皮相成功让靳大将军破防了。
他压低声音，侧头靠近韩方睿的马，韩方睿也配合着倾身去听。
就听靳云低沉的声音，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猜。”
扬鞭策马，靳云一个错身就离开了韩方睿身旁。
有疑问当然要解惑。
但谁的困惑谁凭本事拿答案。
靳云一边向靳和那队人马靠近，一边想着年少时，在战场上，韩方睿那张破嘴，整天都能叨逼叨得让自己揍他三顿。
嗯，现在老了，再揍人，不体面。
靳云能想象到韩方睿此刻那宛如吃了苍蝇一般，吐不出咽不下的气闷。
一想到，心里就觉得痛快。
而韩大将军此刻，却是强忍着要骂娘的冲动，怒目圆睁，盯着靳云的背影。
从表情看，他应该心里骂得极脏。
“叔父。”
顷刻间，靳云已来到靳和身边。
“何事？”靳和跟着他的马，也往前多走了一段路。
“我想问，后面那两人是谁。”靳云示意靳和去看一老一少两个陌生面孔。
靳和的表情有一丝凝重，但很快舒展眉头，“此事说来话长，等到驻地，再详细说与你听。”
“你不必忧心，这两人都是可信之人。只是身份特殊，若有人议起，只说是随行的军医吧。”
靳云拱手称是，又回头看了那小将一眼，“可是女子？”
“是。”靳和的回答没半分犹豫和遮掩。
靳云想，那女子应该是叔父口中的军医，不然女子轻易不会随军，还穿少将军的铠甲，想必医术不错。
他又对二人身份有些好奇，“那老者…？”
“是她爹。”靳和显然不想在这里讨论更多关于那两人的事情。“回去吧，到地方再说。”
靳云拱手称是，又策马返回自己的队伍。
韩方睿见靳云回来，巴巴地凑上来，一扫方才的不悦，笑嘻嘻地问：
“靳大将军，可是打听到了那二人的身份？情报共享一下？”
靳云看了韩方睿一眼，吐出两个字：“没有。”
语气虽淡，表情却根本不像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的样子。
韩方睿咬了咬牙，忍住了要骂娘的冲动。
“啧，靳大将军，什么时候也学会吊着人了？！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韩将军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谬赞，不及韩将军万一。”靳云拱手，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韩方睿想怼人，但这把年纪，又在行军途中，肯定是不能失了风度。
靳和不急不恼，眯眼，点头，语气平和地顺着他回了一句：“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