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寻声望去,来人正是费明月的哥哥,费家的二少爷——费启铭。
一身湛青色长衫,架着副金丝框眼镜,手边提了付行李箱,似是长途跋涉而来,却又看不出半点风尘仆仆的样子。正所谓长衫玉立,温文尔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众人起身颔首。
费明月一下子扑到费启铭怀里:“二哥二哥,你居然回来了,怎的也不吱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
“我一到火车站就给父亲打了电话,他说你在这里宴请客人,我不得赶紧来凑凑热闹。”
费启铭走到周时暗面前,责怪道:“你这小子,自从去了余川连个信都没有。倒是真相把我们给忘了。”
费明月“哼”了一声:“可不是。去了余川连个电话都不打。害我日日在家里等,没有半点你的音讯,我看你就是把我们忘了。”
周时暗接过费启铭的行李箱:“家父自从上次一病,身体大不如从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要分神,自然无暇顾及旁的事情,是我的错,二哥莫怪。”
费明月嗔怪:“宅子这么忙,你还有心情去岭南,哼!”
众人又把目光放在许姜南身上。
许姜南尬笑,她要是今日刚听陈确说起,周时暗要随她一起去岭南。
“这位就是许姜南许小姐吧。”
“见过费二先生。”许姜南施礼。
“不用客气。我同时暗自小一起长大,和亲兄弟无异。你即是时暗的朋友,自然也是我朋友。许小姐不必拘礼。”
“二哥,你这次回来待多久?”费明月依着费启铭,甚是亲昵。
“待些时日!”
许姜南大抵猜到,费启铭匆匆回来,应该是因为费明月被人威胁的事情。
许姜南回忆着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关于费明月被绑架的日期,如果报纸上报道属实,也就是大后天的事情。
费明月在家宴之后失踪不见,能接触家宴的,熟人颇多,这样一想,绑匪很有可能是和费家有经济往来的合作伙伴,也有可能是竞争对手,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费家在大丰银行储存了大笔金条呢?
许姜南很喜欢听话本,当时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费明月被绑架,许姜南就是当话本看得。真应了那句,祸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故事。可如今她也在这局中,如果绑架案一旦发生,可就成了事故。周时暗万不会丢下费明月同她去岭南,那费家的家伙什估计也难借来。
想到这,许姜南心思重了起来,她是不是要拉费明月一把,或者万一费明月真的无可避免地被绑架,她能及时找到费明月吗?那时的报纸是怎么说来着……
“想什么呢?”周时暗附耳问许姜南。
他温热的气息灌入她的脖颈,痒痒的麻麻的,许姜南“腾”的一下脸红了。
“周先生,是不是等费小姐的事情了了,你才会同我一起去岭南?”
“你想我同去?”周时暗反问。
许姜南被他问的一愣!
不是陈确说他同去吗?
怎么又变成她想了?
“你俩,说啥悄悄话呢?”费明月颇有兴致朝这边瞅来。
“我同许小姐再确认下去岭南的细节。”
“时暗,我尚处在危险中,此时你远去岭南,我该多难过。”说完,费明月有了三分惆怅。
“费小姐误会了!”许姜南道:“周先生必是要等费小姐转危为安,才会考虑接下来的事情。只是,姜南又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费启铭倾起身体:“许小姐是自己人,尽管问。”
“费家收到威胁信距今已有几日?”
“三日有余。”费启铭答。
“姜南斗胆猜一下,收到威胁信后,费家是不是增强了警戒,加派了人手在费小姐左右。”
“自然!”费启铭又道:“有何不妥吗?”
“绑匪意在绑架费小姐,为何还要提前通知,如此大费周章,究竟为何,不知费先生可想过。”
费启铭正色道:“愿闻其详。”
许姜南轻声道:“我也只是猜测,绑匪寄威胁信的目的就是要费家增派人手,护在费小姐左右。”
费启铭眉头一簇。
许姜南又道:“自古绑架案,特别是大户人家,需——里应外合!”
众人惊炸!
陈确忙道:“许小姐是说,新增武师里有绑匪的人!”
“不可能!”费明月否认:“新来的武师全是广东潮州来的,是我外祖父的人,怎么可能有绑匪的人。”
许姜南并不同她争辩,只道:“我说了,只是猜测。不过,我猜得对不对,一试便知。”
费启铭面色沉着:“如何试?”
许姜南望向周时暗:“周先生早就想到了,只是此法凶险,周先生不愿试而已。”
众人的目光聚在周时暗身上。
周时暗一直在听许姜南说,此刻见她把火引到自己身上,默然道:“既然方法凶险,还是不试用妙。”
许姜南见周时暗这么说,便不再吱声,这倒把费明月急坏了:“时暗,你说呀!”
“时暗,尽管说!”费启铭想要知道个所以然。
周时暗看了看陈确,又看了看许姜南,最后目光环视一周,落在费启铭身上:“与其提心吊胆,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说完,又看向许姜南:“许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许姜南点头,轻声道:“与其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不如引君入瓮!”
费启铭随即明白了,摇头:“确实凶险!”
费明月不明所以,问许姜南:“怎么个引君入瓮?你且说来听听。”
陈确此时已经明白了两人的用意,担忧道:“可行是可行,就是怕万一!”
许姜南看大家犹豫不决,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危险降低。”
费明月早已等得不耐烦,催促着:“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引君入瓮?”
许姜南耐心解释:“把你新增加的武师统统撤掉,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倘若你想很快些引绑匪现身,那便经常影单形只的!那绑匪见你放松警惕,自然会趁你不备绑你。”
费明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般请君入瓮。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
许姜南不知该夸她心大还是单纯。
“那你所说的降低危险的法子又是什么?”陈确问道。
许姜南直说:“绑匪的目标是费小姐。倘若有10个费小姐,20个费小姐,这绑匪要怎么绑呢?绑10个费小姐和绑1个费小姐,那花费的气力可是不一样的。”
众人面面相觑。
周时暗倒是听明白了:“听许小姐这么说,是有可行的法子?”
许姜南说道:“你先你说的法子,我再说我的法子。”
周时暗默认,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纸,展开给许姜南看了一眼,又递给费启铭:“原信在祺白兄那,这是我让人拓印的。原信上字是从报纸上减下来拼凑的。所以并不能看出字迹,但是,”周时暗话锋一转:“这封信用词简练,言简意赅,无一句废话,不像莽夫所为。倒像……”
“倒像是博学多识之人所写!”陈确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封信。
众人点头,目光齐齐望向周时暗。
“引君入瓮这个法子,凶险在,敌在明,我们在暗。凶险在,万一明月真被掠去了,我们并无应对之法。所以我想听听许小姐的法子。如何降低风险。”
众人又把目光齐齐望向许姜南。
“能掠去费小姐,自然是熟悉费小姐生活起居的人,所以我才说,有家贼!如今费小姐身边保镖环伺,那绑匪并无可乘之机。所以,我才说,要把武师保镖统统撤走,让绑匪以为费家放松警惕,才觉有下手的机会。”
瞧众人听得入神,许姜南又说:“费家可随便找个由头,办个欢迎宴会或者舞会,邀请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一旦到了费家便可央她们换上和费小姐同样的衣服,带上差不多的面具,任那绑匪有三头六臂,火眼金睛,也难分辨到底哪个是费三小姐。”
费明白摆手高喊:“这个法子好。”
费启铭疑虑:“那万一绑匪并不下手呢?”
许姜南微笑答道:“那就找个让绑匪不得不下手的理由。比如,办完舞会,费小姐就要远赴英国,继续学业等等。这次舞会是绑匪唯一的机会。”
众人恍然大悟!
“倘若绑匪还是不下手呢?”周时暗问道。
“那这绑匪所图甚大,常人难及。费小姐可要自求多福了。”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在吓唬费明月。生死攸关的事情,费家人急得茶饭不思,唯独她像个没事的人一般,甚是让人讨厌。
费明月听出许姜南最后一句语气不善,遂向费启铭告状:“二哥你看她,净说不吉利的话。”
费启铭没有理会费明月,思索着说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父亲也料想到是费家出了家贼。时暗和许小姐说的有道理,与其等着坐以待毙,不如来个引君入瓮,探下对方的虚实。”
费启鸣拱手:“多谢许小姐献计。容费某多问一句,许小姐是如何想到这个法子的。我瞅许小姐的年岁,和明月差不多大,并非心思深重之人。”
许姜南浅笑:“我们余川的里庆堂,有个说书先生,经常讲一些明末清初的话本子,甚多奇案,我特别爱听,听入迷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把自己带入其中,换位思考,如果我身陷囹圄,又当如何自救。”
费启铭哈哈大笑:“许小姐当真有趣”
“费先生莫要再嘲笑我。”
大家寒暄一阵,饭后,许姜南随周时暗回了周宅。
刚下车,周时暗便叫住了她:“许小姐,我有话同你说。”
许姜南瞧他面露忧色,便猜到了一二分:“周先生是怪我插手了费小姐的事。”
周时暗默认,冷声道:“你可知,万一舞会那天明月出事,被绑匪掠去,你这岭南计决计去不成了。”
许姜南沉思道:“我明白。费家水深,并非我这种小人物可以窥探,否则你也不会执意离开费家,毕竟以先生的聪明才智,在上海会更有一番大作为,何必屈尊在余川那种小地方。”
她倒是什么都懂,但是却偏偏什么都不听。
费家是深渊漩涡,他好不容易抽身而去,却又不小心将她拉入其中,周时暗追悔莫及,他不该来上海借什么劳什子武器。
“你可有想过,万一那天绑匪不小心掠去了别家夫人小姐,又该怎么办。”
“绑匪如此大费周章,自然是费家有他们要的东西,而旁人没有。即便是掠去了,也无性命之忧。”许姜南说得甚至心虚。万一绑匪一看绑错了人,当场撕票也是极有可能的。
周时暗看穿了她的心虚,又道:“舞会那天,你莫去,安生在宅子里待着。”
许姜南一想到自己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瞬间没了气焰,乖巧地点点头:“好。我哪都不去。”
可去或不去并不能如周时暗所愿。
一大早,费祺白和费启铭就来到周宅。
许姜南原以为他们有要紧的事找周时暗商量,便想借故离去,却不料被费祺白拦着:“许小姐留步,我有事同你和时暗商量,烦请给我些时间。”
周时暗也很诧异:“大哥但说无妨。”
费祺白的目光从许姜南身上扫过,对周时暗说:“时暗,上海滩青龙帮的居大海你可还记得。”
“记得。”周时暗道:“之前用他的码头走过货,打过交道,算是熟人。”
费祺白心事重重:“明月的事情,我曾怀疑过他。但是昨个听你们一分析,又觉得相差甚远,居大海这个大老粗万万写不出那般威胁信,可难保他不会同旁人合作,或者被人利用。”
费祺白又叹口气。
费启铭看费祺白欲言又止,知他难以启齿,便道:“我来说。我们昨个想了一夜办宴会的由头,仅仅是明月赴英留学分量太清,恐请不动居大海。哎,时暗你不晓得,当初你在上海时,居大海念你曾救他性命,还给费家几分薄面,但是自你离开上海后,那居大海肆无忌惮,如今他手里有人有枪,连督军都忌惮他三分。所以,昨个我和大哥商量,觉得如果由头是你,那居大海断不会推辞。”
“由头是我?时桉不明,还请大哥二哥明示。”周时暗诧异!
费启铭咬牙说道:“我们想的由头是,周时暗携未婚妻许姜南荣归故里……我们办个家宴,邀请上海有头有脸的官人太太小姐参加,在这之前我们会放出风声,家宴后,明月将随你们去岭南……”
“不行!”
“不妥!”
许姜南和周时暗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