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怖的一道从左肩贯穿至右边腰侧——那道伤当初差点要了她的命。
虽然伤口会愈合,但是疤痕就像是蛛网般附着于她的背,同破碎的记忆一般,不可修复。
平时从来不穿露背的衣服,洗澡的时候也不会特意去看,席晴都快把这一背的伤痕忘记了。
今天要不是那件礼服裙,她压根不会想起这一茬。
身为女性,自然是在意这么点皮相的。
只是要说出口解释时已来不及,于是便到了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可以不换,解释一下就好,不过这听起来又像是为了不穿这件衣服而临时想出的古怪借口。
不如就换上,再跟店员解释一番,再由店员去跟兴致高涨的Leo解释。
这样想着,席晴穿上了这件礼服裙。
Leo的审美还是不错的,这衣服就像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合身,只是可惜了。
“女士,换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您?”试衣间外,店员的声音传来。
“我换好了,你进来吧。”席晴回答。
那店员便开了试衣间的门走了进来,见到席晴这一袭白裙,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满眼被惊艳填满。
她真情实感地夸赞:“这件衣服,真是太适合您了……冒昧地问一句,您是模特或艺人吗?”
“现在有个问题,希望你不要被吓到。”
席晴没有回应这一派恭维的话,只是好心提了个醒,然后在店员询问声中缓缓转过了身。
于是店员那温柔的疑问句,中途变成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尖叫。
“什么问题可以帮……啊~~!”
席晴被这高分贝的尖叫声搞得有些耳鸣,而不远处等候的伊恩和Leo也被这凄厉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
当Leo还在疑惑询问“怎么了”的时候,伊恩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快步跑了过去。
更衣室的门并没有关。
他快跑过去只看到店员一副见鬼的表情、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的席晴,以及——她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原本美丽的蝴蝶骨,被伤痕覆盖着,就像一双被一根根藤蔓撕扯的翅膀,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样子。
伊恩看着这个场景,心头巨震,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刚刚Leo要他试的外套披在了席晴的身上。
“怎么了啊,伊恩你怎么冲进去了人家还在换衣服呢。”
Leo随后也跑了进来,看见眼前这怪异的一幕,完全不明状况。
“没事,就是我身上有些疤,把这位……导购小姐吓到了,不好意思啊。”席晴刚刚缓过神,解释了一下。
身上披着的衣服带了一缕那个人的气息,她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将她的灵魂差点勾出了窍,一时分不清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对不起女士,我刚刚有些过于激动了。”
店员此刻也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于顾客来说是多么不礼貌,于是连连道了歉。
只是她心有余悸,想着那可怖的疤痕爬在这么美的一张背上,就像一幅用来解释命运之残酷的画作。
“没事啦,我去把它换下来。”席晴无所谓地摆摆手,转过身想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伊恩。
但她一抬头就把接下来的事情忘记了,她看到伊恩整个神情,一如平时那样淡漠。
只是那双眼睛出卖了他,里面有些雾蒙蒙的东西,好像再发生些什么,就会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那一定很让人心碎。
伊恩的目光代替了他的手,隔着西装从她的背上流连轻抚过。
他沉默了很久,只是问了一句:“疼吗?”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席晴也是有些懵,不过她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什么后,也就轻松地回应了。
“其实还好啦,我运气很好,该疼的时候都昏迷着,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疼了。”
席晴对着伊恩笑了笑,见他依旧有些发愣,便忍不住又解释了一句。
“真的。我之前出过一次车祸,我想你可能知道,就是那次车祸留下的。”
伊恩将席晴说的几个字反复咀嚼,才终于明白了语句背后的意思。
他刚刚有些魔怔了,透过那伤痕仿佛看到了冲天的火光,相撞的车辆残骸,还有席晴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样子。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只要此时此刻她还是好好的,过去一切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
伊恩又想到了车祸的关联人,那个在车祸中去世、他素未蒙面过的席晴的丈夫,便又补了一句:
“车祸的事,请节哀。”
“啊?”席晴听到“节哀”两个字,心想我活得好好的节什么哀啊,但瞬间又反应过来原来他说节哀的对象是那个自己瞎编出来的亡夫,突然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那个……都过去了嘛。”
伊恩看着她硬扯出一个心虚的笑容,以为她是因为被提起伤心事而有些言不由衷,不由地眼神又暗了下来。
“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不露背的礼服啊。你也看到了,我这样不方便穿露背款。”席晴急着想要打破眼前这个奇怪的氛围。
“有的女士,最新的那批还没来得及上架,我想起来有两件衣服也很适合你。”
仿佛急着要将功补过似的,还没等席晴答应,那店员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这里的导购,服务真到位啊。”席晴看她远去的背影,评价。
“那是,他们都是专业的。”Leo说完一把将伊恩拉了过去,“人家都要换衣服了你还站在这里跟个门神似的干嘛呢,跟我走啦。”
待到将伊恩拉到了外面的店里,Leo才好奇地问伊恩:“怎么回事?什么车祸?节什么哀?”
伊恩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那场车祸的事情告诉了Leo。
Leo一脸心疼:“她明明看上去这么开朗,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去。”
说完,他又狐疑地看着伊恩。
“你不对劲啊,什么时候这么有绅士风度了。给女人披外套这种事,根本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喂。”
伊恩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想到了什么带着有些颓丧和生气的语气继续说着:
“人家车祸里死里逃生,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如今带着和他的孩子生活。请问,我能有什么意思?”
这番话说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服Leo的同时,也在说服着自己。
“好吧,我不说了。只是刚刚我突然觉得,你们站在一起的样子,特别般配。”说完他又遭了伊恩的一记眼刀。
换完衣服,Leo又带着席晴去找造型师化妆做头发,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快两个小时。
“怎么化了这么久啊,我去看看。”
Leo走进化妆间,先听到的却是自己的造型师朋友殷勤的声音。
“小姐,真的不考虑做艺人吗?你这张脸实在骨相太好了,上镜肯定是无死角的那种美。我认识很多圈内朋友,可以把你推荐给……”
“喂,怎么回事,让你给她做造型,结果你在挖我们墙角。”Leo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打断,“弄好了就让她出……omg!”
“怎么了?”伊恩对先前席晴的伤疤还心有余悸,听到Leo的惊呼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于是也跑了进来。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奇怪啊。”
面朝着镜子的席晴转了过来,那一刻Leo贫乏的中文词汇库里只冒出四个字:伟大的脸。
而伊恩却想到了六年前在大理看到的壮丽晚霞,那种超越常识的美,是会让人失语的。
看Leo和伊恩都看着他不说话,席晴忍不住用手指抹了抹嘴唇,只见手指也染上了那哑光的莓果红。
“别擦了。”伊恩觉得那抹红色过于热烈了,连带着空气都被搅动得升了温,他突然觉得有点口渴。
“诶?”席晴不解地望着伊恩。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焦味?”Leo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没有啊。”席晴更不解了。
“那是我的心在为你燃烧!”一句土味情话从Leo嘴里跑了出来。
“……”
“果然是我一眼看中的脸!我现在开始担心这张脸的杀伤力是否过大了。”
Leo也不管席晴有些无语的反应,他考虑了片刻做了个决定,对造型师嘱咐:
“你还是帮她化淡一点吧,不然今晚将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我担心薇薇安受刺激……”
华灯初上,伊恩带着席晴走进会场。
会场并不大,却布置得十分豪华,甚至有些过分金碧辉煌了。
“我们就是来走个过场,你不必太拘束,也不必刻意去结交谁。到了八点,我就带你一起走,不会很晚。”
伊恩一边走着,一边嘱咐。
“好。”这么说着的人,一点也不见什么拘束的样子,那番话显得有些多余。
席晴最后在Leo的授意下,被改了妆容,换上了一个比较清纯小白花的妆造,连唇色都改成了偏温柔的豆沙色。
但即使如此,自带的那股混合着纯真与生命力的气质,还是吸引了不少视线,最终被伊恩用眼神一个个挡了回去。
席晴对此毫无所觉,她带着一种游玩般的心态看向会场里的人,视线最后定格在了中间那一排排的食物甜点上。
既然是来玩的,就好好放松一下,好吃好喝总少不了。
她观察了一下会场里的人,大部分男人都带着女伴,他们大多都有些年纪了,但女伴却一个比一个年轻。
那些花一般的女孩们,挽着比他们年纪大上一轮的男人,眼神却直勾勾地扫过会场里的其他男性。
仿佛她们挽着的人,仅仅是进入这个阶层的入场券罢了。
这么看来,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人,也很难说清楚。
席晴把自己的手臂一勾,挽住了旁边的伊恩。
毕竟做戏就要做足全套,但这个举动倒是让旁边的伊恩脚步顿了顿。
“你干什么?”那人皱着眉,黑沉的眼睛望了过来。
在外人看来这势必是一个有压迫性的眼神,但是看多了这样眼神的席晴却一点也不慌,甚至想逗上他一逗。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或许是之前换衣服的风波里她瞥见他那个让人心碎的眼神,让她觉得无法置之不理。
“我是你的女伴,当然要挽着你,不然我们显得多生分。你看这会场里,谁像我们这么保持距离的,这样分开走在里面,会特别不合群特别显眼。”
席晴一边说着,一边挽得更紧了。
“……”伊恩感受到两个人之间,超过了一般社交的安全距离,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虽然隔着衬衫,席晴手臂的温度却毫无障碍地传递了过来,让他觉得与之接触的那块手臂部分有些烧起来的错觉。
这份灼热的感觉,通过四通八达的神经末梢,反馈到了身体的每一处,也直达心脏。
他试着不着痕迹地稍稍远离一点那温度源,怕旁边的人也听到自己这如擂鼓鼓点般的心跳。
谁知看似柔弱的席晴此刻的手臂却跟钢筋似的牢固贴合在他手臂上。
他甚至都能闻到她洗发水的味道,带了那么一点桃子的香气。
“伊恩!~”
余下的胡思乱想都被这声带着风情拉长尾音的呼唤给打断,伊恩只感觉旁边的人将自己拽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