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花的初中,是在贫穷和霸凌中度过的。
穷是原罪。
她万年不变的夏季校服,初一就买大一码,穿到初三时依旧盖不住手腕和脚腕。
一年四季的帆布鞋,手生冻疮,枯黄的头发,任选其一都是他们嘲笑抨击的点。
她无比庆幸孤儿院的院长为她申请到一间廉租房,不用住校,最起码入睡后的她是安全的。
可她成绩好?那又怎样。
老师虽然欣赏她也仅限于欣赏,对她没有任何帮助,而同学只会更加排斥。慢慢的,王春花开始隐藏锋芒,学着控分。
班主任只以为她是成绩退步,不再关注,同学嘲笑她久了,倒也觉得没意思,渐渐的,她又是一个人。
直到中考,她不再藏拙,班级第一,全市一百五十名以内。
这个成绩,让她回校拿毕业证的时候,班主任还和她握了握手。要知道拍毕业照的时候,都没有她的位置。
这个成绩,让好心人注意到了她选择资助她,她才有大学上。
“人生路上对你不好的人,你要感谢他们,是他们让你成长。”——心灵鸡汤。
王春花从不这样认为。
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心理扭曲变得阴暗,但同样憎恨那些人。
她的噩梦是同学,贺梅的噩梦是父母。
她十五的时候遇见了贵人,同样的,也希望贺梅十五岁时有贵人相助。
就让她来当第一个,且希望不是最后一个。
王春花想帮的,还有初中时被霸凌的自己。
……
那日陆子非和钟成益争吵过后,照旧每日去钟成益屋外问安,即使钟成益从没让他进去,也雷打不动的准点。
三五日过后,陆子又再一次问安,钟成益开了门,两人对视,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旧事。
不提不代表就过去了,钟成益还是会见缝插针的“劝导”陆子非休妻。
陆子非不反驳,也不赞同,只垂首听着。钟成益无奈叹息,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贺三丫始终没来上学,就连豆包也不来学堂。
要知道贺老二望子成龙,地里的活和家务都不让他干,说是握笔杆子的手可不能糟蹋,就为了让他好好念书,能因为什么事不让他来读书?
陆子非坚持不懈地去找贺老二,但十次有九次扑了空。
明眼人心知肚明,这是贺老二在躲着陆子非。
王春花终日除了看书喝药无所事事,她生怕陆子非哪天嫌她吃的多了,不知道她的这点救命之恩在陆子非那还能撑多久,干脆给陆子非出主意。
“不如这样,我反正在哪看书都是看书,我就坐在他家对面那棵歪脖子树下等着,他一出现,我就去喊你。”
陆子非无异议。
算起来贺三丫有二十来天没来学堂,问了豆包,他也什么都不肯说,他只怕贺老二是不是已经把她嫁了人。
这下王春花生活多了一件事。
这日王春花来蹲点,想好了要晚点回去,最好能把中午那顿药躲掉。
拿上书和用顺手的树杈,散步来到那棵歪脖子树下,坐在粗壮的树根上乘凉。
已经快要秋分,那一次的小雨过后异常燥热,贺梅做的秋衫用不上又压了箱底,倒是几件夏衫来回穿的勤。
今日来蹲点,穿的是件烟绿色的小衫和纱裙,虽然嫌弃原主的衣服都过于招眼,但舍不得买新布制新衣,就只能穿着这些衣服招摇过市,当村妇口中的狐狸精。
王春花自言自语:“这颜色也太亮了,坐这太显眼,万一贺老二看见我就跑怎么办,还是藏着点好。”
她尽量将身子隐在树根下,贴近土壤又晒不到一丝光,比刚才还阴凉许多。
王春花随手拿了本诗集,上面还有陆子非的批注,蝇头小楷写的漂亮极了,和那时他写下的“万和客栈”,又是不一样的赏心悦目。
他的批注上极少有涂抹修改,一看就是用了心、斟酌再三写的,看得她顺眼极了。
王春花这边学的认真,背靠着的小路上由远及近的脚步,还有几人的八卦声吸引了王春花注意。
村妇其一道:“……我就说陆先生的婆娘是个草包,你们这回信了吧?”
村妇其二:“陆先生那样的才子,娶的媳妇不得精挑细选,我们那时候不信是没见过,现在是真信了,哪成想真是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村妇其三:“就是就是,她来了有一个月了吧,你们谁见过她干过活?我问过豆包,他说他去后院都没见过几次师娘,每次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吃了饭嘴一擦准备去睡觉。”
王春花自省她不怎么出门,怎么还能有闲言碎语。她竖起来耳朵,仔细听着。
“就是就是,还穿的跟花蝴蝶一样,你们看那衣服不是红的就是绿的,门都不出这是勾引陆先生呢…… ”
村妇压低了声音,“这陆先生一个读书人,哪里受得了妖精勾引,指不定晚上怎么折腾呢,不然那小媳妇怎么整日整日睡不醒的样子……”
“哈哈哈……”
“快别说了,青天白日的,不害臊。”
村妇二。“切,我害臊什么,他们做的出还不让人说了。”
“不过我听说,陆先生已经搬去钟老先生院里住了有一段时日了吧。”
村妇一接话道:“指定是黑灯瞎火的时候动静闹得太大,老先生看不过去把人喊走了,不然就陆先生那身子骨,过不多久就要被挖空了!”
“诶,不过你们说哈,那陆先生看着那么单薄,能撑得住吗?”
村妇一切了一声。“人不可貌相你们都听过吧?这陆先生鼻子好看又挺,腰肢劲瘦,指不定多能干呢,你们懂什么。你们想想他那小媳妇,是不是比刚来的时候圆润多了……”
她们三人边走边坏笑,直到走远,王春花一头黑线。
这三个村妇,看似捂嘴说悄悄话,那音量恨不得开免提,最好有旁人听到再加入她们,还好这会路上人不多,不然就要成了白日聚众宣、淫。
王春花没有朋友,自然也没有结了婚的朋友。
她不解:这结了婚的女人的话题都这么狂野吗?当街说私房话,说的话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平常。
王春花摸了摸脸,真的圆润了吗?每日活成了养猪模式,胖了也正常吧。
她从来到这,还真没照过几次镜子,贺梅倒是说过几次她气色好。
应该喝药喝的,身体感觉轻快了很多。不过跟男人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是灵丹妙药,有用的是钱,是钱好吗?
王春花东想想西想想,眼看日头高照,贺老二家门前依旧没什么动静,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决定明天再来,先回去吃午饭。
刚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转身就见贺老二猫着腰进了门,回身关上了门。
王春花见他进屋,忙把诗集卷成筒塞在树根下,蹑手蹑脚地前去把他门口的铁环塞了根木棒,又连忙叫一小孩回学堂传话。
她蹲守好几天才蹲到贺老二的踪迹,可不能前功尽弃。
学堂离这有些距离,怕陆子非赶不到,也怕这木棍拦不住贺老二,于是时不时从门缝往里看。
只见进了屋的贺老二一脸喜色,怀里塞的鼓鼓囊囊的正准备出门。
王春花心道不好,连忙找个墙角躲着。
贺老二哼着小调,轻轻一推门竟然打不开,细瞧下发现门环被人挂住了,瞬间气的破口大骂。
“哪个小兔崽子把我门插上了,盐吃多了闲的?看我抓到你不把你头打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