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新兵的训练也接近了尾声。
李开远坐在一处明亮的房间内,透过窗口的玻璃,看向远处。
房子原本是庐西县一个大户人家的,在得知新成立的保安旅正在找地方安置旅部。
于是自动找上门来,愿意将宅子赠予李开远。
李开远也没有客气,既然有免费的大宅子用,为什么不用?
至于想要从他这得到什么,要是敢做出扯虎皮拉大旗的事,高彬会很乐意找他交流交流。
“报告。”
“进。”
“县知事,罗先生来访,说是有要事要见您,请求一见。”
罗经秋自从上次王大方的鸿门宴后,已经小三个月没见到他了,要事?李开远有些好奇。
“请他进来。”
不一会,罗经秋跟在传令官后来到了房间。
待传令官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后,这才开口说话。
“李长官,不知三月前你说的话,还算话吗?”
罗经秋这几个月,仿佛老了好几岁。
李开远神色一凝,“当然算话,你什么意思?”
罗经秋挺了挺因长期的卑躬屈膝,而有些弯曲的腰背。
“我来送你一份礼物。”
从怀里掏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张,说道。
“民国五年,我受国民政府之命,调任庐西县知事,至今已10年矣。”
“遥想当年,少年风发的我,立誓要护一方百姓,为其谋些安宁。”
罗经秋似乎回到的十年前,那时的他充满理想与期望。
“我先是去到乡村,因为那里可以了解到第一手情报,也是我准备入手的第一个点。”
“用了67天,走遍庐西大大小小的村庄,统计到整个县一多半的土地掌握在大户手里。”
“于是我约请了王、陈、钱几家最富有的大户,相谈降低少许佃租的事宜。”
“不出所料的被拒绝了,我没有气馁。”
“因为这关乎着能不能让租种大户田地的百姓,每年能多留下几十斤口粮,救下一家老小的大事。”
李开远看着平静叙述着往事的罗经秋,神色莫名。
“你没有成功。”
“是的,我试探了一次又一次,没人松口。站在大户们的角度,我可以理解,所以我并不恨他们。”
“可是,我想不到的是,他们为了绝我的心,竟然联合起来,当年把佃租提高到了七成!”
罗经秋的神情扭曲,“那是绝我的心?是绝百姓的命啊!”
“我向上级汇报,上级让我自行处理。”
“于是我想着调动治安大队,吓唬一下几个大户,没想到我盖上公文的手令,连一兵一卒都调不动。”
“我再次汇报,可等来的是上级的训斥。”
“训斥我剥削乡绅,如若再犯,依法处置。”
“好一个依法处置!我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大户粮收满仓,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饿死。”
“百姓人人骂我,就是因为我才会饿死那么多人。”
“我去求他们,只要他们放些粮食,就许给他们便利。”
“他们同意了,开设粥棚,救下了一些百姓。百姓连称他们是大善人。”
“民国七年,钱家拿着我的手令,贩卖烟土,我准备上报。”
“还未走出县城,亲信就被活活打死,残破的尸体丢在县公署门前。”
“民国八年,陈家强取百姓数百亩土地,几十户百姓联名上告,我没有回应。”
“当晚这些百姓全部失踪,至今了无音讯。”
“民国十年,王家家主,当众打死一赵姓猎户。那猎户亲子在公署外泣哭,我只能闭门不见。”
“民国十一年,民国十二年,每年都有因他们而死的百姓,我却如庙里的泥菩萨,端坐可见,视而不听。”
罗经秋仿佛说累了,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
自顾自的提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起来。
李开远在翻看他带来的写满了大户罪状的纸张,也没说话。
罗经秋斜看了了他一眼。
“大方救了你一命,本来你在三个月前就该死了。”
“怎么说?”
李开远有些疑惑。
“你的民团太招眼了,我都能知道你有重炮,那些大户只会比我知道的还清楚。”
“原本他们计划了一场真正的鸿门宴要杀你,然后将民团的人和武器都给夺了,毕竟一个民团而已,不会有人关注。”
“他们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一跃成为保安旅的旅长,关键的是引起了粤省国民政府的关注。”
“他们才按下心思,暂时没有动你。”
李开远吓出一身冷汗,的确,王大方请他吃火锅前,单山镇王家家主就邀请过他。
只是因为元宵节那天他喝多了,就没有去赴宴,就回复说过几天再去。
第二天王大方就请他吃火锅了。
之后他忙于保安旅的扩建,也就没顾上,这段时间王家也没有再提宴请的事了。
“他们要杀我,你怎么知道的?”
罗经秋一脸你当我是傻子吗的眼神,“我在庐西县知事的位置上待了十年,没点能耐,我能活到现在?”
李开远冷静了下,”不对,这几家大户的确有一些护院私兵,可那才多少人?“
“就算我死了,我的族人和亲信也会生撕了他们,绝无幸免的可能。”
罗经秋像是漫不经心的提了句,”正月那段时间,麻埠镇来了一个商队,有二百多青壮。”
“驻扎蓼县的国民革命军第四方面军第八军一部,正月期间也在麻埠镇附近演习。”
蓼县?
李开远将手中的纸张往前翻动。
单山镇王家家主,原名王大明,38岁,发家后由海家家主为其改名王朗清。
原是蓼城一大户人家的护院,后勾结蓼县海家,里应外合,瓜分了主家家产。
因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为了平反民愤,不久便搬至单山镇定居。
“好一个月朗风清,皎皎大明的王朗清,给他改名的海家,可真是书香门第啊。”
李开远都被气乐了。
又看了眼老神在在的罗经秋,“先生将这些都告诉了我,就不怕几家找你麻烦,要了你的性命?”
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腰背的罗经秋,神色严肃,语气却很平淡。
“在你讨要民团时,我就观察过你,你从建立李台村护卫队,就没想过寄人篱下。”
“何况你现在已经有了立足庐西的实力。”
“我苟活了这么久,就想看着那些人下地狱,仅此而已。”
“呵呵,我会派人验证纸上的所有罪证,若是为真,那就如你所愿。”
“不过,先生后面有什么打算?”
罗经秋有些迷茫,听到李开远的答复, 他知道他的心愿必会实现。
可自己能去哪?
十年来,他处处小心,如履薄冰般的苟活着,至今孑然一身。
父母早已故去,家乡又被洋人侵占,早已不复儿时模样。
几个从老家带出的亲辈,也只剩下一个侄子随俸左右。
“不知李长官在之后,会怎么经略庐西?”
李开远从办公桌上拿了一封电报,递给罗经秋。
“庐西县保安旅旅长李长官
由阿美卡国的自由号货轮运送的炼钢设备及技术人员已经起运,将于一月后,靠岸上沪港。
华谊洋行汉斯
一九二六年四月二日”
“这是一套可以年产十万吨钢铁的炼钢设备,已于前几日到达了上沪,现在正在运往庐西的路上。”
“我原本就准备在军队扩编结束后,就先把全县的土匪给剿了,再开展我的工业计划。”
“你送来的礼物,我很喜欢,我本在头疼那些乡绅怎么处理。”
“他们靠着大量的田产,限制住了大量的劳动力。”
抖了抖手中的纸张,“别忘了我的委任状上怎么写的,行治安、剿匪等事宜。”
“剿灭犯罪分子,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另外。”
李开远看着他认真道,“那日和王大方所说之话,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想为百姓做点什么。”
罗经秋虽然激动,却有些不解。
“我们庐西没有铁矿,卖来设备,没有原料,能做什么?”
李开远指着写满罪证的纸张,点了点蓼县,神秘一笑。
“这不是就有了吗?”
罗经秋心满意足的走了,李开远唤来传令官,耳语几句。
不久,反间谍调查科的科长高彬来了。
高彬和林义都是和官后勤的刘柏宏一样,通过系统具化出来的,与他一损俱损,且只忠诚于他。
“你去查查纸上写的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然后向我汇报。”
“另外,派人保护下罗经秋,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
高彬将材料接过,这才道。
“之前王家准备刺杀的事,请指挥官责罚。”
“那不怪你,你和林义都是从零开始的,乡绅的密事你能捕捉到蛛丝马迹就已经不错了。”
“但是接下来这种事就不许再发生了。”
“是,必没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