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离开教室的后一瞬，前脚掌还未来得及点地，有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许念。”
“孙老师？”许念回头，看到孙芳的脸，眉心不由的皱起，心中咯噔一下。
孙芳含笑道，“我办公室里有盒饺子，是我中午回家包的，新鲜的，刚才去食堂热了下，你刚刚放学，应该有点饿吧，来我这吃点？”
孙芳在原地有些踌躇不前，许念轻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
“好，谢谢老师。”
听到许念的回答，孙芳眉眼松懈下来，温柔的握了握面前少女纤细的手腕。
两人面对面站着。
一个被夕阳的余晖掸落到身，青春气息盎然，风华正茂。
另一个背对着光，无数金黄色的线条从身侧坠压，却依旧无法潜藏在她的脸庞。
夏薇慌里慌张的从教室里跑出，“欸！念念，我好了，我们快走吧。”
她兀自的说着话，没注意身前多出了一个人。
“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啊？为什么？”
夏薇抬起头，和孙芳的视线相交。
忙的问好，“噢！没看到老师，不好意思，咳咳！孙老师好！”
夏薇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像极了幼时的少先队礼仪。
“夏同学好。”
孙芳微笑着回道，看着夏薇清澈的眼眸，倏忽间，心底一紧。
有些恍惚。
仿佛在她眼中看到过往的自己，那种无拘无束的行为，随心所欲的姿态，和自信大方的模样，带着少时的韵味漫漫扑面而来。
像潺潺流水划过心尖。
心底一颤。
那时的她对未来憧憬又向往，在努力考上好大学后，以为人生终于迈上新征程，她也终于可以追寻自己的梦想，一个小乡村里，儿时美好的梦想。
当一名老师。
只是天不遂人愿，她家里条件不好，家里人都觉得女孩子读大学没有用，现在教师的薪资也不算高，加上家里还有一个年纪小的弟弟。
父母决定还是尽早相亲。
到时候正好可以拿彩礼钱当以后她弟弟的彩礼，能省下不少。
话如利刃出鞘，伤人带血。
她想过抗争，但从小在父母的教育下，她本没有和他们抗衡的能力，只能妥协。
开始男的对她很好，各种惊喜和浪漫的套路，层出不穷，身边人都觉得她是遇到了一个真正喜欢她的人，以后日子肯定好过。
她也以为自己是幸运的，能在这种相亲里找到为数不多的真心。
现在想来实是可笑。
结婚后，男人的本性开始逐渐显露，慢慢的她感受到强烈的不适，各种不良的陋习和不堪的生活作风，犹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谴责她，贬低她，先是让她不要上班，后来是推责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男孩子。
少年时期的张扬和自信在此刻一文不值，她活的唯唯诺诺。
人也从开始的不满争辩，到后来的恭顺服从。
她的世界自此阴霾密布。
只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后一份尊严。
在学校授课。
片刻，她将思绪拉回。
“行了，你先过去吧。”许念开口。
夏薇也没在多说，“好，我过去等你。”
她在和孙芳相错开的时候，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走吧，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许念轻声“嗯”了一下。
她走在孙芳的左后方，把她往靠近走廊教室窗台的地方，挪了挪。
窗户上零星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线，隐隐约约的溅落在她的脸上。
有了阳光的加持，她身上被腐烂的气息，似乎有了生机。
她拿出一双干净的一次性筷子递给许念。
“尝尝看，老师的手艺怎么样？”
许念夹起一个白乎乎透着馅的饺子，咬了下去。
白菜猪肉馅的，很鲜，佐料很香，一口咬下去的瞬间，还有些汁水溢出，温温热热的。
“好吃。”许念神情还是淡淡的，话出却是毫不掩饰的夸赞。
“好吃就行，那你再多吃点。”
她给许念拿出两个调料包，细心的放在离她手最近的地方。
许念看着桌面上的一样样东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怎么了？想喝水还是吃到什么东西了？”
看着许念突然停顿的模样，孙芳下意识的在找自己的过错。
有些焦急的询问她。
许念没有很快的回答，等待嘴里最后的一个饺子咀嚼完，才平平的看着孙芳，眉梢中似有情绪。
“老师，您累吗？”
许念几乎冷静的语气让孙芳一怔。
她有些装傻充愣，想含糊过去。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过来是回来拿东西的。你有事也快去吧。”
看着孙芳故作镇定的叉开话题，许念心底知道答案，但还是没有放弃追问。
“您额头上的伤应该是他弄的吧。”
他，是孙芳的老公，许念在办公室里见过一次，长的人模狗样，谈吐却粗俗下流，妥妥一个面上的衣冠禽兽。
那次，他怒气冲冲来学校说无论如何也要孙芳辞职，后来，是被校长那边给拦下来的。
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校长还是单独找了孙芳谈话，语重心长的说了几句。
她还是一惊，自己遮了很久，就这么被看穿了吗？
索性她也就坦白吧，也无所谓丢不丢脸了。
“是。”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许念不解。
“你还小，不懂，我和他已经有了孩子，既然如此，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孙芳眼眸中黯淡无光，独自呢喃道。
“如果成长的代价是让人变得懦弱，生活在不幸和不安当中，那么我想，应该没有人愿意长大。”
许念盯着她，几秒后，再次开口。
“被打压，被欺辱，都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你的心境已经和他一样，默认了这种方式。”
许念初中的时候参加过很多全国大赛，英语演讲她拿了少年组的第一名，而成人组获奖的人叫——孙芳。
她见过那时候的她，眉宇间皆是轻松惬意，面对采访侃侃而谈，自信大方。
模样纯粹又纯真。
再也没想到，几年后再次看见她，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开始还觉得是同名同姓，直到她来班级上课。
流利悦耳的英文一如当年，只是人不似从前。
许念终于说出心底很想出口的话。
她一直觉得，一个美好的女孩子不该，也不应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