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落地窗前一个孤独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右手修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左手插在脑侧的头发里。
只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随着叹气长长的吐出来了一口烟雾。
从小他就知道,表面上她生人勿近,杀伐决断,其实内心敏感又脆弱,嘴硬心软,一旦信任你就会很依赖你,很粘人,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现在这副客气又疏离的状态分明就是把自己当外人了。
小时候好不容易暖热的冰山又冻住了。
檀越发着呆,思绪飞的好远好远。
时不时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那是一个酷热难当的暑假,刘阿姨领回一个小女孩,微微婴儿肥,白白嫩嫩的,看着怯生生。
“越越!在给妈妈拨豆子呢?”
“嗯!刘阿姨!这是谁呀?”
“是我女儿,宋夏。”
刘敏丽一把把宋夏捞到身前。
“叫越哥哥!”
那个叫宋夏的女孩往刘敏丽身边靠了靠。
“越哥哥好!”
檀越笑着说“别怕!以后越哥哥罩着你。”
变戏法般的从兜里掏出一块“叮叮糖”。
那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的一种麦芽糖,一整块,每次小孩子都会闹着要买,用锤子钉里哐啷一顿敲打,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的糖块。
“给你!”檀越歪着脑袋看着这个小妹妹。
宋夏也歪着脑袋眼神询问着妈妈。
“拿着吧,哥哥给你的见面礼。”
初见那一年檀越十五岁,宋夏十四岁。
十四岁这一年母亲再婚了,宋夏便跟着母亲改嫁到新的家庭了,因为继父说,两个孩子一起长大有个伴。
继父叫陈光,继父的儿子陈铭恩比宋夏小四十五天。
暑假过完宋夏便要转学过来和陈铭恩做同班同学了,他是班长,而她是学渣。
宋夏不爱说话,也不爱玩,只是静静的看书,她把头深深的埋在书里,以此来屏蔽这个家属院里,那些妄图和她攀谈的人。
这是一座钢管厂厂区家属院,一共四层高,连阳台都是一长条通用的。
他们坐落在烈士陵园的旁边,四周只有零零散散的农户。
烈士陵园脚下还有一块空旷的土地,大人说那是“打靶场”。
处理犯人的时候,他们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一声枪响,跪着的犯人应声倒地,接着被拖到停在一旁的救护车上。
据说,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死刑犯器官需要当场取下来交给医院。
晚上的时候到处都是野猫撕心裂肺的叫声,凄厉如同婴儿的哭声。
宋夏真的很害怕,她捂在被子里不停发抖,刚来的那段时间每晚都睡不着觉。
大人白天都去厂区里上工去了,只有孩子们在家,中午的时候大人会回来做饭,或者吃食堂。
厂里有个传说,说这方圆两三里土地的水碱性很重,所以家属区一共八户生的都是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宋夏是唯一一个女孩,外来的。
所有男孩都想和她玩,但是她谁也不理。
当然所有男孩并不包括陈铭恩这个便宜弟弟,因为陈铭恩恨她恨的牙痒痒,他恨着这两个闯入自己生活里的陌生女人。
宋夏刚来的那会三天没有出门,每天都有人来叫陈铭恩玩,但陈铭恩从来不带她,她也乐得清静。
一群孩子的游戏无非是一些偷红薯,摘桑葚,打插卡游戏机的活动。
夏日暑热,三叶吊扇吱吱嘎嘎,宋夏总有一种它会掉下来削掉自己脑袋的错觉。
“嗨!你怎么一个人在家?”
檀越上完舞蹈课经过门口看见正在看书的宋夏。
檀越妈妈在这个厂区工作,但是爸爸却在沿海地带经商,听说是做一些电子配件,把国内的一些过时的电器倒卖到非洲更落后的国家去。
檀越热爱舞蹈,且家境优越,父母都非常支持他的爱好,每周他会踩着山地车去四公里外的市区青少年宫学习舞蹈。
宋夏抬头看他,即将陨落的阳光从他背后穿透,洒在她的眼里,为这个十五岁的阳光少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环。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檀越,纯白色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下身穿着做旧泛白的牛仔裤,随意而又率性。
皮肤很白,细碎的额发半掩着眉毛,单眼皮,眼皮不肿,所以很好看。
不笑的时候有一种很清冷的贵公子气质,这会他是朝宋夏笑着的,眉宇间都是温柔。
很温暖,很真诚,他的笑仿佛有一种魔力,能感染到周围的人也跟着愉悦起来。
宋夏羞怯的低下头,装模作样翻了一页。
“他们出去钓青蛙去了。”
“那你怎么不去?”
“我跑的慢!他们嫌我碍事。”
“没事!那你想不想出去玩?越哥哥带你去。”
宋夏原是不感兴趣的,却魔怔般的接话。
“去哪呢?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你等我啊!”
檀越用钥匙转了几下门锁,门开了,他又回头朝宋夏喊了一句。
“快换鞋,等我!”
他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吭哧吭哧从床底下抱出一个西瓜。
“咔嚓”一声,熟透的西瓜就此裂成两半,鲜红的汁水流了一案板。
“扑哧,扑哧”檀越往西瓜瓤上插了两把铁勺子。
宋夏跟着檀越往前走,只见他不是下楼而是向楼上走去。
他们住在三楼,再往上就到顶了,四楼顶上并没有住户,檀越扒拉开角落里的木梯子。
“喏!端好了!”一半西瓜稳稳的落在宋夏怀里。
檀越举着木梯子搁在天井边缘上,摇摇晃晃的向上爬,顶开了天井盖。
又回头来把宋夏怀里的西瓜接过去。
“你快上来!”
宋夏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梯子,脚都发软。
爬了两下就停住了。
檀越趴在天井口朝她喊“别怕!不会断的,李龙军都能爬。”
李龙军是二楼李家的孩子,一百六十多斤的吨位,跑起来脸上的肉duan duan 的。
天井口一只修长又白到发光,指节分明的右手伸了下来。
宋夏迟疑了一会,抓住了。
一瞬间像被烫到了般,她刚想抽回却被对方紧紧的握住。
“快上来,我不会放手的,你别害怕!”
如同一种承诺,少年的坚定给初来乍到,慌不择路的宋夏带来了莫名其妙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