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国,川州,祁川郡
郡府祁城一家赌场内。
温生坐在窗沿上,无聊的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等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屋内,看到的是赌桌上正上蹿下跳的那个少年。
“下注下注,买定离手!”女扮男装的温雅在一群糙汉目眦欲裂的眼神中用力将骰盅拍在桌子上,“买大买小!”温雅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宜春楼上那些姑娘们纤细的腰上悬挂的铃铛,响起来清脆悦耳。
“我就不信了。”一个汉子抠出鞋垫里最后一张银票,“我买大!”跟着他后面的,一群赌徒压在了大的字上。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温雅大叫着,把一打银票摔在了小上,一下子压在大上的汉子们面如土色,另一些压在小上的大出了一口气。
“开了啊。”温雅拿开骰盅,“小!哈哈哈哈。”温雅笑的乐开了花,站上桌子大把往怀里揽钱。“都拿钱拿钱,赶紧的,别跑啊。”
“没钱了,裤子能当了不。”“起开起开,你那裤子几个月没洗了。”
“我这有宜春楼牡丹小姐的签名画,上面还有唇印的。”后面的一个汉子打开举起的画轴。
牡丹小姐,一帮汉子瞅过去,眼里放光。“牡丹小姐的嘴有那么大,你当我傻啊。”温雅数着银票和铜板,头也不抬。
“切。”一帮汉子又回过头去,“我…这…”举着画轴的兄弟,被这话一说憋的满脸通红,灰溜溜的收起画轴,他也是赌回来的,也不知道真假。
温生安静地抱着酒壶曲着腿坐在赌场的窗框上,看着她站在桌子上,跟一帮汉子大喊大叫,眉飞色舞,她很开心啊,这样的日子真好。
他忽然想起他七年前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那时候他是个三餐不保的小乞丐,她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疯起来不管不顾,人来人往的庙会上,她跟随从走散了,饿着肚子的她就遇到桥底下正烤着鱼的温生。
“你叫什么名字啊?”温雅舔着手指头上的残渣问道。“我没有名字。”温生当时看着这个吃了自己午餐的家伙没好气的回答。
“放心,我不会白吃你的东西的。”小女孩老气横秋的拍着温生的肩膀,“我带你回我家,我家有大房子比你住的这桥洞好多了。”然后温生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做她的狗腿子做了七年之久。
“过得真快啊。七年了。”温生倚在窗框上昏昏欲睡。
“别动啊你,拿钱拿钱,就你,长着小胡子那个猥琐的家伙,还往后跑。”温雅抬手指着人群里一个人喊道。
小胡子梗着脖子狡辩,“谁要跑,谁要跑,我是去拿钱。”一边不情愿的把迈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
“你去拿钱?钱呢,钱呢?”温雅指着他叫道。
小胡子右手在衣襟里左掏右掏,最后掏出一大锭银子,拍在了桌子上,人群里有人喊到,“小胡子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哪回不输得屁股朝天。这钱是哪偷的吧!”
“你管得着吗!”小胡子呛回去,“给。”小胡子把那锭银子甩过去。银锭在桌子上骨碌骨碌滚到温雅脚下的骰盅旁,然后,骰盅里的骰子叮一声吸在了银锭上,整个桌子旁十几号人一片寂静。
“好嘛,你拿假银锭糊弄谁呢,这是铁的!”众目睽睽之下,温雅面不改色的拔下银锭上的骰子塞进袖子里。
“出老千,你出老千!”小胡子跳着脚指着温雅大叫,十几号人一下子就炸了。
“哇啊啊,小生子,救命啊。”温雅对着某人的方向大喊。
“低头!”某人回了一句。温雅赶紧照做,抱着头沉下身子,一壶开水就从她头上飞过去砸在后面伸手抓她的那个汉子身上,开水四溅,一片鬼叫。
温雅抬起头时,手里提着长凳的温生就落在了她眼前,温生一只手护着她,另一只手挥舞着虎虎生风的长凳吓退一干人等。
“小子,你俩别想跑。”小胡子大喊。
“叫你话多。”温雅拾起脚边的银锭砸了过去,还顺手抓了把银票塞怀里。
“哎呦!”小胡子捂着额头仰面倒地。“下去。”温生甩出长凳拉着她跳下桌子,温生看着面色不善围上来的一群人,脸上流露出一丝坏笑,从怀里拿出了火折,跟一个,嗯,超大号的炮仗。
“我靠。”众人不约而同的退了一步。“捂上鼻子。”温生猛的将桌子立起,点燃炮仗扔到人群里。
“砰”一声巨响,毕竟再大号也就是个炮仗,但爆炸开来的瞬间,一阵红红绿绿的烟雾弥漫了整个赌场。
“这什么东西?”温雅吓了一跳。“嘿嘿,”捂着鼻子的温生对着温雅一笑,“我让那老头在火药里面一大盒劣质的胭脂水粉。
“哇,厉害呀!”温雅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前途。”“快跑吧!大小姐。”
“人呢,人呢。”“这什么玩意,我靠谁踩我。”“你打我干嘛,又不是我。”“认错了认错了。”别抢别抢,那是我的。”“找死啊,抢钱啊。”“快堵住门窗,别让他们跑了。”
温生拉着温雅东躲西藏总算是到了门口,却发现门口堵了个人,还是那个小胡子
。“哼,我就说你们别想跑。”小胡子对自己料敌先机很是得意,“快来人啊,他们在…哎呀!”插眼,顶肺,撩阴腿,一气呵成,看着捂着眼睛和裤裆痛苦的在地上扭曲的小胡子,温生只觉得两腿之间有阵凉风。
“学的很快哦。”温生赞叹。
“那是自然。”温雅挑着眉毛,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快跑!快跑!追上来了!”温生扯着温雅的袖子就往门外跑,又有一个汉子追出来,一把摁住温雅的肩膀,“你们别想跑!”
温生心下一紧,这被拖住可不好跑了,少说一顿胖揍。
此时一道壮硕身影从温生眼前闪过,狠狠一脚踹在那汉子胸口,力道之大,温生仿佛都听到了骨裂的声音,那汉子眨眼间倒飞出去。
“别看了,快走!”原来是项伯言赶了回来。
“殿后殿后啊!”温生拍拍项伯言肩膀,“老地方汇合!”说罢拉着温雅就开溜,温雅不忘回头大声给项伯言加油,“加油哇,小言子!”
“姑奶奶,快溜了,还加油!”温生直接就扛起温雅开跑。
祁城 枫河岸
“四张,五张,六张……”温雅坐在枫河的岸边数着一张张银票,眼里放光。
刚清洗干净脸上劣质脂粉的她迫不及待的拿出了她用“命”换来的钱。
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还带着水珠的脸庞在阳光下发着白和金的颜色,脸上的笑意跟着银票的数量一起增长,那么好看和让人怀念。
“你可是镇南大将军家的女儿,这副穷疯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温生看着她有些无语。
“还不是因为咱们前两天打了郡守家那个猪脑袋儿子,天天带着一帮纨绔子弟作威作福,还敢贪图本小姐美色,然后我那臭老爹把我零花钱给扣了,要不我能去跟那一帮臭男人骗钱啊,臭烘烘的。”
“大小姐,您刚禁闭三天完出门没俩时辰就闯祸,没再关你禁闭就很不错了,另外,下次说臭男人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的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啊。”
“怎么?你有意见?”温雅放下手里的银票,手搭在温生肩膀上,凑到他的跟前。
“没有!没……没有!”温生看着快贴到他脸上的温雅,都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温生莫名的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这就对嘛。”温雅十分欣慰的拍拍他肩膀。开玩笑,温生完全有理由确定及肯定,自己一句话说错,她就得把自己推下护城河。
“哎呀,完了完了,数到哪了。”温雅再回去数着自己的银票,温生歪着头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个样子跟我爹还有陈伯那帮子老头一样,总爱莫名其妙地沉思。感觉好像是有几十岁一样,”温雅说,“都不知道你天天在想些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温生挠挠头,好像也没什么头绪,“可能在想以前的我是从哪里来的吧。”
“以前的事情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啊,想起来有什么用。”温雅噘着嘴,拿起一张只剩下半张的银票,在寻找另一半无果后,只能叹了口气扔了出去。
“是啊,想起来有什么用。”温生看着那半张银票跟着风飘飘荡荡落在了河面上,随着河水越漂越远。
远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