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慢悠悠的拂过洹河河岸,偶尔卷起一层薄薄的尘土,掠过肃静的营门,又归于平静。以往那个安详的河边小村庄已经是空无一人的,现在的那里驻扎着南晋的主力军之一,章之武的青州军,筑起了一道洹河防线。
不远处的山坡上,项伯言远远地望着戒备森严的青州军营地,皱起了眉头。百夫长杨峰也在其旁,心下正是心急如焚,“大人,洹河戒备如此森严,我们恐怕很难越过他们的防线呐。”
“我知道。”项伯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二百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被生生卡在了洹河西岸的晋军占地内,进不得退不得。
他们已经在义阳府内仅有的一座山里藏了三四天了,东躲西藏,还好有野味可打,不至于沦落到弹尽粮绝,杀马为食的地步,但硭山外围的野物都快被捕猎完了,再往深里走,就免不了碰上些成精的妖物,那就不是他们这二百来个人能对付的了。而项伯言几次三番回探洹河防线,却都是无能为力。
“我们先回去吧。”项伯言不得不退回硭山再做打算。
二人转身退下山坡,上马回向硭山。硭山距离洹河约四十多里,骑马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回到硭山脚下,项伯言忽然发现了点不对劲,他下马查看了下树林里的痕迹,面色有些不善。“怎么了,大人?”杨峰慌忙问道,现在的他有些风声鹤唳,不过这也不怪他,毕竟这里还是晋军占地,他们这二百号人就晃悠在人眼皮子底下,晋军若是发觉,人家一个喷嚏他们这群人就片甲不留了。
“速回营地。”项伯言没有过多解释,翻身上马,杨峰跟在他身后向营地策马疾驰而去。
附近有大规模的军队,人数在千人以上,脚步斑驳杂乱,估计不是王牌军,但项伯言心里很清楚他们现在的状况,哪怕有一个人把他们消息传出去,也是插翅难逃,自己这点人还不够一队精锐的白马突骑一个冲锋。实在不行,只能冒险往深山里跑了,项伯言心中如此打算。
回到营地,项伯言直接下达了命令,“集合,集合,准备转移,程贸,去把附近放哨的人叫回来。”“是,大人。”程贸暂时编入了项伯言的麾下,其实他还挺佩服这个比他小着近十岁的年轻人,眼光独到,办事干净利落,上令下行,连带着他的部下都是有着严明的纪律和强大的执行力。
二百人静悄悄地收拾营地,当即开拔,别无他选,项伯言带人只能向深山里行进。
晌午时分,忽然出现了变故。
林影斑驳的山坳中,蓦然出现了一个营地,一个燕北府军的营地。
在晋军重重防线之中居然还残存着一个几千人的大部队,这让项伯言有些意外。
为了保险起见,项伯言命杨峰先去探探虚实,“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后撤。”“是,大人。”杨峰对项伯言点点头,弓着身子慢慢摸近营地。
项伯言在山坡上的林荫里,看着杨峰举着双手一点一点靠近营地,被发现他的哨兵带进了营地之中。
约摸半炷香的时间,杨峰出来了,旁边还跟着几个人,杨峰跟那几个人说了几句,然后一路小跑着向项伯言这里过来,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大人,大人,没错了,是北府军的人,是北府军的人。”杨峰激动的说。
项伯言看了看下面营门前那几个人,问杨峰,“他们是哪支部队,问清楚了吗?”
杨峰回答说:“他们是沽口城都将孔让的部队,看那个,长的最魁梧的就是孔让将军。”杨峰指向下面,项伯言看到了其中一个为首之人身形壮硕非常,加上身上血迹斑斑的玄铁盔甲,显得整个人凶悍异常。
“下去看看。”项伯言心里有些安定下来,“走。”二百人跟随在项伯言身后下了山坡,去向下面的北府军大营。
是夜,帅帐中,项伯言与孔让还有他手下几个副将分列而坐。
孔让端起碗说,“没想到在这晋军占地之中还能碰上项别将这一队保存完好的骑队,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来,条件简陋,以水代酒,我孔让敬你一杯。”
“将军抬举末将了。”项伯言也举杯,一同饮尽,但他的心里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放下酒碗,孔让问道,“项别将此行是为何而来?”
“末将此行是奉温大将军之命前来查探沽口战况,只是没想到晋军进军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被困在占地之内,已经三天了,巧的是 今日就遇到了将军的部队。话说回来,不知前线战况如何了。”
“说来惭愧,沽口已经全部失守,我手下几万人全折在了西丘昌鑫一战里,突围出来的,就剩我这两千多人了。”说到这里,孔让及在座所有将士都是一脸的悲痛。
“我们一路突围到了这里,也是被拦在了青州军的洹河防线之内,但洹河防线之长,直接导致青州军的防御力度不大,凭我们这些人,再次突围过去,并不算什么难事,有些麻烦的是,这附近还有一队八百人的白马突骑在游走,他们的机动性是我们这群残弱劳军无法抗衡的。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孔让目光灼灼的看着项伯言,“能遇上项别将这一支休养整齐的骑队,我们突围的希望就大了很多。”
项伯言隐隐猜到了孔让的心思,却不敢去确认,或者说不敢相信,他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突围之时,我们的骑军为了断后已经全军覆没了。所以,如果项别将可以合作的话,我们就可以突破洹河防线。”
“说来听听。”项伯言的脸色已经十分凝重了。
“我们已经侦查好了洹河防线最薄弱的地方,而我们突围最大的阻碍就是那一队八百骑的白马突骑,所以我们也需要一队骑兵来引开那八百白马突骑,然后集中兵力快速突破,所以…”
“所以孔将军是准备让我带着我的人去送死么!”
孔让坐在那里看着脸上怒色隐现的项伯言许久,才开口道,“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也可以这么说。你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别将,当真是很不容易,我从十五岁开始已经混迹军中四十年,方才当上个都将,我承认,谁也不想死,命只有一条,眼下,这是唯一的路。”
“我等是隶属于祁川府北府军辖下,直接听命于镇南大将军,你没有资格命令我。”项伯言看着孔让,直接站起身来。另外几个副将见项伯言此举,也都是站起身来,局面一时剑拔弩张。
孔让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地,笑了起来,“想搬出温胜儒来压我,呵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身为都将官职比你高,更何况,你有拒绝的余地么,我是在告诉你,而不是跟你商量。”孔让的语气也有些不善。
“那么孔将军是觉得吃定我们了?”项伯言的怒容慢慢地消散,脸色开始平淡起来。
“不然呢?”孔让还在疑问项伯言现在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劲。
“孔将军之前所言极是,命只有一条,谁也不想死,我也不想。”项伯言的身上开始出现了一股让孔让极为不自在的感觉,“我手下二百人送出去当饵,我是无能为力,但拉上个都将给他们陪葬,我还是能做到的,而且他们也不算亏。”
“就凭你?”孔让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就凭我。”
一把利刃铮然出鞘,声至剑至。
剑鸣横空,宛如龙吟,剑刃出鞘,杀气扑面而来。
孔让的笑声还没停止,项伯言的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脖子上。速度之快,杀气之强,是孔让平生仅见。
或许当初那个杀了项伯言父母的人说的对,七杀之命,出世便是一道杀劫,杀气自蕴,业障缠身。
记忆里那个黑衣的男人站在那里像一座山,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他永远忘不掉那个男人手中的剑抹过他父母喉咙时候的眼神,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冷漠,或许在他眼里,杀人就如同家常便饭。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项伯言身上的时候才有了一丝波动,“寅午戌见午,将星入命宫。好一个将星之命,可惜,你是七杀命,偏官格,是你克死了你的父母。”那个男人说。
“是你杀得,是你!”他哭的泣不成声,向那个男人哭吼道。“我杀的?!来。”那个男人把剑扔在他身旁,“那就为你的父母报仇。”站起身来还没剑高的少年用他的双手艰难的提起地上的剑,那把剑远比看上去重的多,但项伯言还是义无反顾的向那座山冲了过去。砰一声,少年被男人一脚踢出去数米,剑也脱手而出。“弱不禁风,再来。”那个男人低喝道。一遍又一遍,少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拾起剑,冲过去,飞出去,再爬起来,拾起剑。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那个男人的身影始终压在他心上挥之不去。直到那一天,他没有被踢出去,而是用那把剑刺进了男人的心脏,却没有一滴血流出。。“很好。”男人笑道,“你还不算太蠢,但也浪费了我三年的时间。”男人没有一丝要死的模样,然后男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只剩下他的话在回荡。
“还想报仇的话就在战场上见,只是,我教给你的剑法,你还敢用么。”
没有谁跟他保证过,但项伯言相信会在战场上见到他,就凭他的直觉,因为他还没有亲手斩下他的脑袋,来祭拜他父母的在天之灵。
而眼下,项伯言的目光犹如当初那个男人一样冰冷。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不准备死在这,那么,孔将军,你呢?”
孔让伸手制止想要冲上来的几个副将,他的喉结动一下就能感觉到剑刃上冰冷的寒意,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项伯言的眼睛,那死静的眼神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项别将好身手。”孔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颤抖,“之前是我孔让莽撞了,突围之事可从长计议。”
“乐意至极。”项伯言抽回长剑,收剑归鞘。
孔让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哪怕是从西丘突围破阵之时,四面八方是重重叠叠的晋军,好歹身边还有他的几万北府军,就在刚才,一把剑就毫无阻碍的搭在了他的脖子上,稍微用力,便是人首分离,而且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几千人我杀不了,但我要杀一个人,这点人还拦不住我。”项伯言的一句话更是让孔让下黑手的想法都没有了。
“事不宜迟,现在,我们来谈谈突围的事。”项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