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占平雅来了两次班主任的办公室，这个令人生厌作呕的地方，她只要还以学生的身份在这个学校存在，就仿佛得乖乖听话一般任人宰割。

如果说在同班同学面前，班主任还会装一下维持基本的体面的话。现在办公室内只有她们两个人，班主任是一点儿都不装了，直接露出自己的本性和毫不掩饰的嫌弃，她坐下翘起二郎腿，让占平雅站在她旁边听训，摆好一切架势才开口：“你今天开学典礼结束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我看见你把校服扔地上就在那儿站着，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围观你？看见你站在那儿我都觉得丢脸，不好意思上去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班上的学生。你看看你作为一个学生像什么样子？今天早上我才提醒过你吧，不要给我找事儿！这才过了几个小时，你又开始了是吗？”

她叨叨了一长串话，根本就不是为了听占平雅回答什么。只是单纯的发泄自己的情绪，占平雅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平常谭琳你不也经常这样对她吗？她能做的好像只有低着头乖乖挨骂一样。所以这次占平雅依然选择了闭嘴，班主任好像对她这个反应非常不满意，瞬间提高了声音：“怎么老师讲话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有没有最基本的礼貌！”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占平雅吓了一跳，她不知道班主任想听到什么样的话。她觉得不管班主任想听到哪句话她都说不出口，那还不如直接不说。但是这么大声音讲话让占平雅一瞬间非常害怕，她好像每次都无法应对别人在她面前大发雷霆的情况，前一秒还在正常讲话的人后一秒不知怎么就突然生气。

占平雅愣在原地，再次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起来。班主任看她那个样子，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腾的一下站起来！又把占平雅吓得一哆嗦，其实占平雅并不是害怕老师这个角色，也不是害怕年长的人。她只不过对于情绪不稳定的人有应激反应，猜不准他们之后会干什么。

“你是不是有抑郁症？你说！”班主任明明之前和校长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现在却霸道地质问一个孩子。这样的行为其实已经深深伤害着别人的心。

“你精神有问题，家里人竟然还不顾其他学生的安全，把你送来我们学校？！”班主任对着占平雅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即使占平雅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占平雅从班主任直接在她面前说出“抑郁症”的时候，就再次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眼前先是无尽的海洋，汹涌的浪涛朝她奔来，从头顶把她淹没，好不容易挣扎着浮出水面。立马又是一道闪电在她眼前炸开。一团火焰朝她袭来她全身被烧焦，就在她以为会被火烧死之际，火焰，海浪和闪电全都消失了。周围再次一片黑暗。

据说世界上最黑的颜色是吞噬一切的黑。任何东西碰上这种黑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占平雅看不见自己的手，看不见自己的脚，低垂下眼睛连眼眶和鼻梁都看不见。她就在这样子极致的黑暗中到处找方向，一切都是无声的。

这一头班主任在尽情爆发她的不满。

那一头占平雅安静的矗立在一旁。

当占平雅找了很久之后，毫无预兆的一切都归于平静。她内心，头脑和眼前所有东西都消失了。那些她幻想的、害怕的、期望的，逃避的都不复存在。

占平雅突然抬眼看向班主任，从她唾沫横飞的嘴，看到满脸皱纹蜡黄的脸，再到不戴眼镜都极小的眼。特别不耐烦地打断班主任讲话：“烦不烦！我是有抑郁症怎么了？干你屁事！你整天做的是人干的事吗？欺负一个学生你很自豪是不是？”

直直的。不偏不倚的。

班主任本来只顾着自己说自己的，以前她把占平雅叫来办公室一顿臭骂，占平雅也是一句话都不说。有时候翻她几个白眼就够把她气个半死。没想到这学生还是个会顶嘴的？而且竟然这么会说。还没有想到还击她的话，占平雅立刻加大了音量，巨大的声音在走廊上都听得到：“你以为我每天想看见你？我只要来学校看到你就恶心想吐。有一次都吐在你面前了你都不知道我是被你恶心得吐吧！今天又想在我身上找什么成就感？时不时把我叫来你办公室骂一顿你就爽了？世上竟然有你这种人还能当老师，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整天要我别给你惹事，别人惹我的时候你连个屁都没放。我有让你去检讨吗？知道周围人都有多讨厌你吗？每天活在自己的大戏中你累不累？你家孩子在学校要是被老师这样对待，你受得了吗？”

占平雅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不比班主任自顾自讲话的那一段少。这是占平雅这辈子最大声的一次讲话，班主任自然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发脾气。班主任气得面红耳赤，胸膛剧烈起伏着，占平雅都可以看到她发抖的双手、青筋暴起的脖子、怒睁的眼睛，和仿佛都要炸开的头发。

占平雅再次白了她一眼，直接闯回了教室。也懒得把李晶莹从教室里扯出来了，直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李晶莹原本在教室里就一直担惊受怕，她真想班主任这次把占平雅叫去就让她回不来吧。那是最好的结果，一切万事大吉。但是教室的门砰的一下被打开，站在门口占平雅简直就像死神。而且还是只冲她一个人来的死神。班主任呢？班主任怎么不在她身后？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就这样回来？班主任不是教训她的吗？怎么现在她气焰反而这么高涨？

李晶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占平雅直接走到了她面前，她从一开始紧张得话都说不出到控制不住张口结巴了：“你你你……干什么……我没……”她的紧张恐惧有目共睹。周围同学都围坐一团看看占平雅，再看看李晶莹。

占平雅依旧什么话都没说，只盯着李晶莹，但李晶莹说不下去了，此时不管接不接吧，她都说不下去了。

易智和严芋也没想到是这个发展，他俩一直在教室里担心这担心那，猜不到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所以把每一种可能都想了个遍，但依然没有想到占平雅竟然会是这个样子回来。她的眼神好似要把李晶莹直接活寡了，易智和严芋赶紧走到占平雅身后，试图劝说。

“你怎么知道的？”和刚刚怒斥班主任的大声截然不同，此时占平雅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鬼语。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是李晶莹知道占平雅问的什么，她还想再狡辩和死不承认一番。

“你怎么知道的？”占平雅没有给李晶莹时间，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好似她的耐心已在最后一刻。

李晶莹实在想不出来其他谎话。占平雅上前一步离得她更近，俯下上身几乎和坐着的李晶莹平视。周围人说什么做什么，有什么表情。占平雅完全不在乎，她根本没有分给旁边一点眼神。只目不斜视的盯着李晶莹。她的目标极其明确，周围人都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给她们俩腾出一点空间，其实是怕占平雅突然动手会伤及他们。

易智和严芋都没有继续在上前试图劝说占平雅了。他们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是他俩应该介入的。

占平雅眼睛都不眨一下。犹如射击选手专注于把子的红心，必须拿下十环。

“想死吗？”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是对象却十分明确。

李晶莹心中最后一点强撑的防线被瓦解。不能跟一个疯子讲情念和理智，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说实话。

她哆嗦着说：“我……爸爸……爸爸是医……生，那天……”

“咚！”

李晶莹脸上结结实实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她甚至以为要是再来这样的一巴掌，她这条小命就没了。

第一次听见有人挨巴掌不是“啪”的一声，而是沉闷的“咚！”。这个巴掌来自地狱，好像不仅打在了李晶莹脸上，更打在了全班所有人的身上。犹如千斤重的、剧烈的、强忍的巴掌。

根本不用等李晶莹把话说完，指一点信息。占平雅就完全明白前因后果。她不认为作为一个医生会和别人泄露患者的隐私，就算是对家里人也不会。一个跟她结过怨的小女生找到一点可以给她使绊子的机会，就做出这样的事侮辱同学。

占平雅打的李晶莹，但是自己的手也立马肿了起来。她竟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大的力气。

“只是一巴掌。我对你够客气了。”

全班安静得仿佛不允许这片土地上有其他声音出现，所有人都没有其他动作。李晶莹挨了巴掌之后也一直保持着瘫坐的姿势。也许她已经没有力气坐直了，也许想哭也哭不出来。

占平雅头也不回的走向座位，拿起自己空荡荡的书包。走出了教室，走出了校门。这一次她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