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学海给谭琳打电话的时候，谭琳正像个幽魂一样，在客厅里起来坐下，又坐下起来。爷爷出门到处问邻居有没有看到她家孙女，想知道占平雅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其实现在问这些没有任何用，但爷爷依然在问。

谭琳一直没听见手机铃响，在占学海到达A市六个小时后，给谭琳打了一百多通电话才终于被接起。是他爸爸接的电话。

占平雅的爷爷一直没有手机，用的是家里的座机和他们联系。

“喂……雅雅怎么样？找到了吗？”

“爸，是您啊。我知道雅雅大概在哪里了，谭琳现在怎么样？”

“她……她像失心疯了一样一直在家里走来走去，我跟她说话也听不见，手机响了也没反应。”

占学海一颗心揪在了一起，这个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却还是得稳住老人家的心：“爸，这几天麻烦你多照顾一下谭琳了，我和她那边都请好假了。我在这里您放心，让她也放心。吃饭睡觉还是要的，不要太担心。我……我会把雅雅带回去的。”

“诶，好好好，知道她现在好就好。家里你也不用担心。把雅雅好好带回来啊，这个孩子怎么这样一声不响地就离家出走呢？”

离家出走？占学海没想过这种可能，仔细想想，女儿的反应和行为也真的很像离家出走，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容易做出这种不成熟的事。但是为什么？因为我们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吗？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离开？不像啊。还是埋怨我们做父母的没有做到该做的？但是不至于离家出走吧？而且还接了我的电话，也告诉我她大概在哪里，离家出走的话不是应该不接电话也不知道在哪里吗？被自己的假设吓出一身冷汗。他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驱车又赶到了市中心，导航到三花饮附近，这一带都是商铺，找人比登天还难，好在知道女儿在这儿，占学海赶了一天的路，路上又是担心女儿的安全，又是担心老婆的情况。精神一直高度紧绷，这会儿有些放松下来，也懒得找宾馆了，直接在车里将就了一晚。

……

占平雅和她说的“朋友”邱古正在出租房里整理她的东西，她还带了个行李箱来，看来是准备在这里长期干下去了。

邱古是占平雅网上认识的人，聊得很投缘，占平雅也没想着网上的人都是骗子，毕竟只是偶尔聊聊天。这次她看到邱古发了条动态说是有店子招人，仅限女生之类的。一问知道是邱古工作的店在招女生打下手，他们店是个服装店，平日白天没有晚上忙，周末两天比较忙，招的人就想让她帮忙打扫打扫卫生。工资也不高，没多少人愿意来。

但这对占平雅来说无疑是个诱惑，自从生了这个病之后，她学没上几天，老师讲的已经完全听不懂了，考高中考大学是不可能了，但将来总要有个工作赚点钱。

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每天待在家里看自己爸妈的脸色，不如出去赚点钱，就算只有一两千也是好的。那样她就觉得自己不像是个只在家里要饭的人，那个年纪的占平雅根本想不到世界上最廉价的，就是这种谁都可以做的不需要动脑子的体力活。

她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工作对她未来职业的发展有没有帮助，毕竟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孩，患上这样的病，被送去过精神病院，现在又回到了正常生活。怎么会想到“职业”“事业”这种词呢？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都太虚无缥缈和遥远了，根本不如拿在手上的钞票来的实在。所以就算是到别的城市做一份不起眼的体力活，不想待在家里看见父母脸的她，依然毫不犹豫的出了家门。

“非常实在”的占平雅做的不对的就在于，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一个未成年人，只留了张纸条给父母就去别的城市，对父母来说是多大的打击。谁家父母会不担心呢？她怎么做得出来？！

“她怎么做得出来？！”就是占学海现在的心情。

疲惫让他倒在车里就睡着了，但是半夜又做了个噩梦，梦见女儿被诈骗卖去了穷乡僻壤，梦见自己老婆发了疯也被送去精神病院。这个梦太苦了，占学海一直在梦中挣扎着，双手胡乱抓着。这个梦太可怕了，不能继续下去，他一身冷汗的被惊醒。

凌晨四点。

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找女儿找到睡在车里。不知道女儿现在安顿下来没有？虽然已经是夏天，在夜里总还是比白天冷许多。不知道她有没有带合适的衣服？现在打电话肯定不合适。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事？中午打电话总该睡醒了，也不会打扰她吧？占学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天亮之后要做的事。

完全猜不到女儿到底想做什么。他不断的回忆，平常女儿对什么感兴趣？以前好像打扮得比较夸张，跟一群同样打扮夸张的人在台上拍照。也好像跟他提到过这是漫画里的人物，但占学海没有去了解过。

后来女儿开始跳舞了，有一段时间每次去上舞蹈课好像挺开心的。谭琳说过女儿的那个舞蹈老师人很好，但是他也没主动去见过。还有什么？他想了半天，女儿到底喜欢什么？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依然找不出一个答案。这才发现他平常根本就没有关心过女儿，女儿想要什么他不知道，更别说关注得到女儿的心理健康问题了。连女儿的一点行动目的和轨迹都摸不着头脑，这算是一个爸爸吗？

占学海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最坏的打算他已经设想过，但绝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

天一亮占学海就没法儿在车里待下去了。他开始在三花饮周围到处寻找女儿的身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只有最原始的一个店一个店一点一点的用眼睛找了。找了一上午果然一无所获，刚到中午，占学海就又给占平雅打了电话，他焦急的等待着电话接通，嘟嘟嘟的三声此时却变得无比漫长。

还好接通了。

那边没讲话，平常占平雅接电话也是不讲话，连个“喂”都不说。仿佛跟父母多说一个字都烦。

“雅雅，是你吗。”占学海想确认手机是不是还在女儿身上，如果现在不是女儿接的电话，他就要担心女儿的确是被诈骗了。现在很有可能被绑起来了。

“我不是。”那边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占学海心脏在打鼓，暗想糟了，真的不是女儿接的电话，他紧张得汗流浃背。

“占平雅去卫生间了，您有什么事？”

接下来的这一句让占学海稍微放了点心，听这语气也不像是诈骗团伙，他为避免打草惊蛇，只说：“我是他爸爸，你可以先不挂断电话，等她来接吗？”

“好。”

那边的回答无比正常，占学海又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几分钟后占平雅接了电话，直接问：“干什么？”

听到女儿的声音。占学海如获至宝，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了一大半，还得装作无事发生：“雅雅，没什么事，爸爸就是……就是……”

就是不出来，占学海根本没想过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打好草稿，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还好占平雅也是懒得听他讲废话：“我有事先挂了。”

“哎哎哎，等等。雅雅，你身上的钱够不够？你在这个城市来做什么事爸爸也不问了。但是你昨晚上住哪儿？接下来怎么吃饭呢？”

“不用你操心。这里会包吃住。”

占学海一下子被那句“不用你操心。”激起了怒火。刚要说怎么能不操心，才反应过来女儿那句“包吃住。”什么包吃住？怎么这么像招聘启事？

刚想再多获取一点有用信息，占平雅就已经没了耐心：“没其他事我就挂了，还有事。”

再次被女儿挂断了电话，但还好这次知道女儿不是被诈骗，也没有被人绑起来，手机更没有被没收。有地方住，也有吃的。

等等。

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十二三岁的女儿，突然跑到另外一个城市，打工吗？……

简直荒唐得不像话！确认了女儿的人身安全之后，占学海的重点再次放在了这件事本身恶劣的性质上。一个孩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行为？让父母如此担心？！此刻占学海已经从担忧害怕变成了愤怒不解。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想着赶紧把女儿带回去！这都是什么事跟什么事？！

占学海开始搜索三花饮周围所有正在招聘的店子，明确写了包吃住的被他格外留意。但这一块实在是太多店铺了，今天这个招聘，明天那个辞职的五花八门，一天内接收的信息都有很大的不同。他又不知道女儿是在什么店子里工作，到底是什么样的店会让未成年人来打工？不会是没有营业执照的吧？那不还是骗子吗？！这孩子脑子是哪根筋搭错了？闲着没事要出来打工？

占平雅确实是来打工的，她根本没考虑过未成年人被招进来是违法的。只想着有个地方要自己，随便赚点钱都行，她知道有很多人就算读大学出来，照样是去打工。既然除了给别人打工，就只有自己做老板，那从几岁开始打工就不重要了。钱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能说她是一个不成熟的人，因为她还考虑到了现实需要钱。你又不能说她是一个成熟的人，毕竟做出来这种事任何父母都会被吓出病。

被吓出病的谭琳，在占学海告诉她女儿是去A市打工的时候停止了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接下来就像吃了笑丸一样，傻笑得停不下来。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笑话是事实。她的笑声那么悲凉。爷爷在一旁只默默整理着屋子，希望儿子快点把孙女带回家。这个家七零八落的，根本不像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