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娘贼,跑啊,怎地不跑了?”
如响雷般的声音猛地在官道一侧的林子里炸响,还不等林河反应过来,原本一直在他和徐渭身后的李义四人刹那间便占住四个方位,将两人护在了中间。
一个黑影猛地摔在了前方官道上,那是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矮小汉子,手里握着柄素刀,只是原本笔直的刀身如今被打得凹了进去,那汉子满脸都是血,挣扎从地上站起来,看到两个读书人模样的人被护卫在中间,却是想都不想,就挥刀杀了过去。
李义看到这一幕,怒极发笑,他也是和倭寇厮杀惯了的,如何认不出这矮小汉子乃是倭寇,而且拿着素刀,显然是个真倭。
李义和另外一名在前的护卫同时挥动了长棍,封死了那倭寇挥刀直进的路线,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倭寇居然在刹那间果断弃刀,一个懒驴打滚从地上钻了过去,接着便弹身而起,一双手朝个子不高的林河抓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李义他们发现时,却连反应都来不及,尤其是那守在林河身后的两名护卫,看到这一幕,只能是怒吼着向前,可终究是慢了一拍。
看着迎面而来的倭寇,林河好似呆了一般,那倭寇见状,心中欢喜,只要擒住了这个看似身份贵重有护卫随侍的少年,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只不过他的笑容却在下一刻凝住了,胸膛口传来的绞痛让他瞬息间失去了浑身力气,探出的手在那个少年的面前无力地落下,这时候他才看得分明,那看似呆若木鸡的少年,平静的目光里满是冷酷。
林河没有拔刀,只是松开了刀柄,这一招袖里藏刀他练了很久,本以为没那么快派上用场,没想到今天竟然遇上倭寇,也不枉他日夜抽空练习了。
林子里,那刚刚跳将出来的胖大和尚,看到那捂着胸口倒下的倭寇,不由一脸地懊恼,官府以首级验功,一个真倭脑袋值十两银子,如今追了半天,却是在最后关头叫这煮熟的鸭子飞了。
徐渭瞥向了一旁杀了人后,依然冷静的林河,不由越发赞许,而这时回过神来的李义等人,连忙请罪道,“林先生,我等护卫不力……”
“倭寇狡诈,和你们没关系。”
林河并没有怪罪李义他们的意思,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无比凶悍的倭寇居然会果断弃刀,想要挟持自己。
“可惜我收不了手,不然若是能生擒此人,倒是可以拷问一番。”
“真倭素来凶悍,林兄还是不要冒险得好。”
李义他们四个再次站到了徐渭林河身边,这回他们不敢再有半分大意,等那胖大和尚到了几人面前时,哪怕他们认识这胖大和尚,犹自紧握铁棍,不敢怠慢。
“这位大师怎么称呼?”
见那胖大和尚满脸横肉,一股凶悍的气势扑面而来,林河没来由地想到了水浒传里那位花和尚鲁智深,觉得若是真有花和尚,便应该是眼前这幅模样。
“洒家性空,见过两位先生。”
性空性子虽然粗狂,但到底曾经是关西的大屠户,这眼力劲并不差,他见这一大一少两个读书人有四个还俗武僧做护卫,想必不是豪富之家的公子,便是官府中人。
“这倭寇想来大师追了良久,早已成了强弩之末,倒是叫在下捡了便宜。”
林河说话间,自是让了开来,区区一个倭寇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功劳,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这些大和尚在乡野里扫荡倭寇也挺不容易的。
“这怎生好意思?”
性空没想到那年少的读书人这般好说话,只是仍旧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倭寇虽叫他追得如同丧家之犬,但刚才终究还是有搏命之力,要不是这个少年使得好一手藏刀式,只怕要遭那倭寇毒手。
“大师不必客气,这倭寇首级与我无用。”
“性空,你若不要,那不如便宜了我吧!”
就在林河说话的时候,性空先前挑出来的林子里,又钻出了两个光头和尚,只是这两个和尚俱是在脸上涂了靛蓝色的染料,眉毛却是画了赤色,看上去极为吓人。
“那倭寇是洒家先窥出破绽的,与你们这两贼厮鸟何干?”
看到那两个画了靛面朱眉的少林和尚,性空却是大怒道,他在僧兵营里向来是独来独往惯了的,这两个少林和尚却是时常跟他过不去。
林河也觉得那两个新来的和尚举止有些轻浮,却是皱了皱眉,直接道,“大师还是速速割了这倭寇脑袋吧!”
“那就多谢了。”
性空当下不再客气,自是上前取了那倭寇首级,他们这些武僧和倭寇厮杀时用的自然是越沉越好的铁棍,这性空之所以叫林河见了便觉得和那花和尚想象,便因为他手里提着的乃是一柄月牙铲,而不是寻常武僧惯用的铁棍。
那两个少林和尚里年轻的一个面露不忿,只是还没开口就被身旁的同伴给拉住了,那年纪大些的和尚却是朝李义道,“见过师叔。”
“我已经还俗,不是你们师叔。”
李义做和尚的时候法名天真,可人却一点也不天真,反倒是精明得很,他刚才便已看到林河似乎不大喜欢这两个便宜师侄,哪里还愿意让他们攀关系。
性空取了那倭寇首级后,方自朝林河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他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可去僧兵营找我,我若不在僧兵营,那便是在嘉兴的真如寺。”
“在下姓林,他日若是遇到难处,自然不会和大师客气。”
林河觉得这性空言语虽有些粗鄙,但观其为人却是粗中有细,而且性子不贪,另外这大和尚看着也不像是能过得了青灯古佛清苦生活的真和尚,以后有钱请来当护卫倒也不错。
性空很是洒脱地走了,那两个少林和尚见和李义攀不上关系,便也只能悻悻离去。
“徐兄,刚才那两个和尚为何要做如此打扮,可有什么讲究?”
“那两个和尚应当是少林和尚,他们做的打扮乃是少林的护法神紧那罗王。”
见林河相问,徐渭自是为他解说道,这紧那罗王相传前朝伪元时曾化为少林寺香积厨的火工头陀,持三尺拨火棍打退围寺的红巾军,因之被少林寺尊为护法伽蓝,又称其为“监斋菩萨”。
东南倭乱,浙江这边的僧兵营,不管是本地武僧还是外地武僧,大多都自称是少林和尚,故而也有真少林假少林之辨,不过这真少林打仗的时候,都喜欢做靛面赤眉的紧那罗王打扮,却是请这位护法伽蓝保佑自己。
僧兵营的几次大战,这些做了紧那罗王打扮的真少林和尚确实曾打得倭寇胆战心惊,自那之后,几乎绝大多数武僧都会画靛面朱眉,只不过是不是真少林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看那性空和尚倒是不曾做那打扮,想来那些武艺厉害的大和尚当是不屑这般做的。”
“林先生所言极是,我师兄在时,虽是僧兵营总教头,但也常言靛面朱眉不过是武艺不精,所以才要求紧那罗王大菩萨保佑,我等武僧当勤练武艺方为正道。”
那李义在一旁听了林河和徐渭闲聊,却是忍不住道,“那性空我也是知道的,此人未出家前乃是关西的屠户,因为失手杀人才出逃为僧,不曾想他竟是个武痴,在五台山清凉寺练了三年武艺,便已打遍全寺无敌手。”
“后来呢?”
林河不曾想,这李义居然知道那性空的底细,不由问道,心里更是觉得改日倒是该和这李义好好聊聊,看看这僧兵营里还有没有什么厉害人物,日后也好招揽。
“后来这性空和尚去了伏牛寺挂单,这伏牛寺乃是当世寺庙中武艺和我少林寺齐名的地方,据说那性空去了伏牛寺后颇得伏牛寺方丈看重,后来朝廷征募武僧抗倭,这性空去年便来了杭州,只是他过来的时候,我师兄已是僧兵营的总教头。”
“那天员法师可曾和这性空大和尚交过手?”
“应当不曾交过手,不过这性空和尚就算再厉害,也绝不会是我师兄对手。”
天员已死,李义对自己这师兄的名声变得甚是看重,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果断,“我师兄若是去年没有被倭寇围攻,想来日后回到少林寺也是能争一争这方丈的位子的。”
林河见李义推崇天员,倒也没什么看法,因为这个天员确实厉害,能做到僧兵营总教头,全靠手上的武艺压服一干武僧,那性空既然当初没有和天员争夺总教头的位子,看来确实是武艺有所不如。
“那倒是可惜了,不知道天员法师当时如何会被倭寇围攻。”
“那时候倭寇攻打杭州甚紧,知府大人命我们趁夜出城偷袭倭寇,没想到却在半路被倭寇伏击,当时倭寇杀出来时甚是突然,我们没怎么抵挡就被倭寇冲散了,我那师兄被十几个真倭里的高手围攻,杀了六人后才力气不济,遭了倭寇毒手。”
听着李义说起那一场叫僧兵营折损过半的战役,林河却是看向了徐渭,看起来这天员当初被倭寇伏击死得也很是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