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姐姐，叶舟姐姐，你快来看！”叶舟在书房中读着闲书，庭院里瑞天卓一直在地上摆弄着什么她也并未在意，直到天卓喊她过去。

只见天卓在地上铺了五尺见方的布匹，上面用树叶拼摆出一副地图，正是瑞国版图，上面还用叶子的不同颜色来表示了山脉和水源，整幅图看起来还真是别有韵味。

“这就是你要送给父皇的寿礼，对吗？”叶舟走到天卓身边，一边笑问他，一边拿出手帕帮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秋风微凉，生了汗要赶紧拭去，叶舟虽是医者之识，此时却更似长者对孩童的悉心。

“叶舟姐姐，你怎么总是什么都知道？！”瑞天卓嗔怪着，一副苦笑的样子逗得叶舟和哑伯都忍俊不禁。

“你从昨天起就嘟囔着父皇又要过生日了，送什么礼物好啊，怎么办啊之类的，今天又在这安静地忙活了一上午，难道还有人想不到吗？”叶舟擦完额头又去检查他的手，看看有没有被叶片划伤，哑伯也端了温水过来，让天卓净手。

“自从王妃您来了，我们才知道王爷也是有人可以碰的。”哑伯看他二人开心，也不由得跟着说笑起来，“以前小王爷可是最不喜欢别人帮他擦脸擦手的，谁碰一下都跳的老高！”

“我是医者，可看不得有人脏兮兮的！”叶舟说着便拿起天卓的手往水里狠狠摁了几下。

“哎呀姐姐，我还没弄完呢，不用洗。”天卓虽然这么说着，却也没有拿出手来，还是乖乖的任由叶舟摆弄。

“怎么没弄完呢，你这幅瑞国江山图堪称‘千秋万业（叶）’了，别具匠心，又极赋美感，父皇肯定喜欢！”

“你喜欢才好，我这幅是试作，我还要做一幅婵国江山图给你的，姐姐你想家了吧。”天卓深情而认真地看着叶舟，说出这样一句话，竟让叶舟有点恍惚，仿佛被戳中了心磊的一块碎石，让整个心房颤动了一下。

“婵国的地图，你也会做吗？”但最后叶舟，也只是浅笑着接了这么一句，她虽然被天卓的纯真打动，但也知这不过是孩子喜欢自己这个玩伴而已。

“当然会，天下都在我心里。”说罢，瑞天卓便又去旁边拾拣起叶片来。

天下……若真在你心中，想来你应该是一位绝世之君。

叶舟常常在心中慨叹，如果瑞天卓心智正常，那他一定是自己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过目不忘而记忆精准，知识储备如行走的书阁。

叶舟有时给仁萃宫里的奴婢太监们医治些小伤小病，若有想不起、记不全的方子，但凡是医书里记载过的，只要叶舟提个开头，瑞天卓肯定能准确无误的接出来。

可幸运的和悲哀的相同，那便是，他也只能做到这些。

这日瑞天卓一直忙活到傍晚，在叶舟几番催促下才决定去沐浴更衣，想他之后也该累得就睡了，叶舟便也差人在房中设了浴盆沐浴，她不习惯别人伺候，便早早的遣散了宫女们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静静沉在水里。

此时她脑海里闪过的是天卓说的那句：姐姐你想家了吧。

家，当然是值得想的，可是，何处是家，父母自七岁送她入婵宫后便再未见过，前些年还有信传来，后来竟也断了，婵宫女子只属于婵国，教给她们的是“国便是家”，但没有感受过“家”，又怎能理解这四个字呢，她不懂，一直没有参透。

来了瑞国，嫁了人，这就是家了么？瑞天卓，怎么可能给她家的感受呢，她不过是从原来守护一个国，变成了守护一个孩子，倒真是轻松自在了不少，也算如愿了吧……

叶舟随着这胡思乱想在温暖的水中沉浸着，几乎已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可就在这时，房门竟一下子被推开。

“姐姐！”瑞天卓竟突然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

叶舟立刻惊醒了，下意识得想去扯衣服遮挡，可衣物都在旁边的衣架上，不站起来很难够得着，她便只能伏在盆内用盆沿尽可能的遮挡。

瑞天卓的震惊更为显而易见，他瞬间羞红了整张脸，立刻转过身去，想走又想先道个歉，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快速出了门低着头将门合上，逃走似的离开了。

叶舟缓了口气，又见水也渐凉了，便也从盆中小心挪出，拭干身体穿上了衣物。

但此时，再次使叶舟沉溺的是满腔的疑虑：刚刚瑞天卓的表现并不像一个孩童，那是一个青年男子应有的反应。

如果是一个孩童，看到大人在沐浴，或许也会不好意思，但应该也只会淡定地说一句对不起便离去，而不至于这般紧张局促，几乎是夺门而去。

叶舟决定去找天卓，问他什么事，进而再看看他的反应，可推开门便看到，对院门已经熄了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刚刚一切突然，或许只是自己多想了。

此时的瑞天卓却几乎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暴露，正在黑暗中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藏不了多久了，从这个叫叶舟的女子来到他眼前开始。

他无法回避这个女子的聪慧带给他的新鲜感，更无法回避这个女子的温柔带给他的幸福感，那都是他生命里一直缺少的东西，他的真我在阴暗的井底待了太久，这女子的到来仿佛突然打开的井口，让他看到了一小块蓝天，让他照到了三寸日光。

只是，井底还是井底，他仍然不能一跃而出。母亲总说，还，没到时候。

瑞天卓一夜辗转，直至第二日拂晓也未入眠，索性坐在廊下一直看着天光大亮，又想到叶舟可能快醒来出门了，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般模样，赶紧回了屋内。

用早膳时，叶舟见天卓与以往并无两样，便问道：“天卓，你昨晚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噢，姐姐，我是昨日沐浴时想到，浑沌山上有温泉，这是我之前忘了跟你说的。”天卓立刻又浮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兴奋地说了起来，“中秋之后，我们就可以动身去山上了，真是太好了，山里面自由多了！”

的确，天卓念叨浑沌山已久，将他见过的动物、草木，发现的山洞，搭建的树屋，一一向叶舟介绍过，温泉，确实是第一次提起。

叶舟想到那里，也觉得心情大好，真真是比宫里这日日谨慎，处处守礼的日子好过太多，这也是她之前在婵宫时，总是找各种理由去游历江湖的原因。

自从上次与皇后对谈时她提及了下棋，叶舟便知道这宫里无处不是皇后的眼线，别人不说，就是自己这贴身宫女小艾，应该就是皇后最为直接的线报，通过给新皇子妃们安排贴身宫女，进而把各位皇子的动向也都一并掌握，这是皇后肯定要布的局。

不过任她怎样折腾，这宫里是非也与叶舟关系甚微，但愿那几位姐妹安好。

叶舟用过早膳，正胡思乱想着走过廊下回房，还未转到房门口时听到了小艾的声音，便停了脚步仔细听去。

“翠竹姐姐，你之前可曾跟去过浑沌山，那里真的好么？”

“小艾，你想啊，那里是山中古刹，怎么可能有宫中好啊，阴冷幽暗，毫无生气，我们几个之前都是轮着去才能熬过来的，你要一直跟着王妃，看来是没人能跟你轮换了。”

“啊，怎么这样啊，我怎么这么惨呢。”

“咱们分到仁萃宫的奴才不都是这样吗，没人待见咱们，但好在小王爷纯良也不折磨咱们，新王妃更是拿咱们当人，还帮咱们瞧病，你跟着这样的主子应该知足。”

“嗯，我知足，就是我身子弱，不知道吃不吃的了山上的苦。”

“唉，是啊，这马上入冬了，山上日子更不好过啊，你走时我给你多装点药材备着。”

叶舟默默听着，心里却有些隐痛，这些年，天卓是吃了多少苦，他自己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