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憬望转而看向那衣着华丽的少年。
……阿疯?!
不,那又不是阿疯。
他们的容貌一样,可气质却又迥然不同。
阿疯身上偶尔会闪过诡谲的特质,他容貌的美丽带着毒刺,尽管笑起来时烂漫动人,但总会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而眼前这个少年,却明眸善睐,是和阿疯毫不相似的娇纵张扬。
那少年阔步走进来,环视一周,露出一个恶劣又顽皮的笑容,说:“你们的容貌都在我之下,怎么还有脸和我一起待在江公子的身旁?”
那几个姑娘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拂盛公子会这么难相处,咄咄逼人。
老鸨出来打圆场,“哎呦人家两个男人在一块当然是有事要说,你们留在这干什么呀?走走走,刚又来了位客人,你们跟我走……”
雪柳撇撇嘴,不服道:“春笑楼里,两个男人能有什么正事要说?”
说着,她还瞪了兰憬望一眼,好似兰憬望是那负了她的负心汉。
兰憬望:……草民冤枉啊。
老鸨一下子捏住了雪柳的脸,训斥雪柳道:“你个没规矩的,胡说乱讲些什么?”
她转头看向兰憬望,赔笑道:“客人,对不住。这丫头平日里惯着她,嘴上没个遮拦,我回去还要再训她,您别同她计较。”
兰憬望心里想没事没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嘴上说:“不打紧。雪柳姑娘敢怒敢言,很有一番气性。”
老鸨笑了笑,“客人说笑了。”然后领着一众姑娘走了。
…………
拂盛眼波婉转的看向兰憬望。
兰憬望:……谁来救救我!有个男人对我抛媚眼……
拂盛阴阳怪气的学着兰憬望说话:“雪柳姑娘敢怒敢言,很有一番气性~”他冷笑道:“看不出江公子还是个多情种?怎么,心疼雪柳了?”
兰憬望:“……”要说拂盛吃醋,那这醋也吃的太莫名其妙了吧,他连认识都不认识人家。
而且……他心疼雪柳和什么劲?
所幸拂盛也没太计较,见兰憬望没说话,就转而娇声道:“方才我没吓到公子吧?”
兰憬望只好干巴巴的说道:“不会。”
拂盛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兰憬望的身边,凑到他耳畔调笑道:“那……方才拂盛那样说教那几个姑娘,公子生气了么?”
兰憬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我气什么?”
他并没注意到他和拂盛离得有些近了。
拂盛也不躲避,定定的看着兰憬望,轻声说:“我观公子,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拂盛这么一说话,兰憬望忽然就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他默默的想要坐远些,却被拂盛敏锐的发现,紧跟着靠过去。
兰憬望惊讶道:“你……!”就要霍然起身。
不想拂盛刚才坐过来时压着了他的衣摆,他这么一起身,衣摆又被压着,自然就重心不稳往后倒。
拂盛眼疾手快的拉了兰憬望一把,然后兰憬望就朝前扑了,拂盛措不及防被压倒在榻上,眼睛一下子瞪圆,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多了几分柔软可爱。
他火还来不及发,就见兰憬望捂着胸口处蹙起眉。
拂盛:……算了,犯不着跟这弱叽叽的人计较。
拂盛把兰·柔弱不能自理·憬·病体欠安·望推开,坐起身,说:“你不会要死了吧。”
兰憬望:……为什么从离奇的事发生之初,他就总被问,“你不会是要死了吧”?
兰憬望缓了会,然后有气无力道:“死不了。”
他问道:“你有个双胞胎的兄弟?”
拂盛垂眼微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兰憬望随意的说:“我见过他。他说他叫阿疯。”
拂盛起身坐到窗前,说:“嗯,他是叫阿疯。”
兰憬望不解道:“他没有名字么?”
风抚上拂盛的长发,少年回过头,静静的看着兰憬望。
几缕发丝从耳边划过他的脸,他开口道:“有的,但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兰憬望问:“为什么?”
拂盛笑得比窗外春光还艳几分,他笑着说:“因为他是个疯子啊。”
兰憬望说:“他什么不告诉我他真名?”
拂盛说:“因为……”
这时候,窗外突然传来“哇——哇——”的乌鸦叫声。
嘶哑粗噶。
兰憬望就看见拂盛一手抄起了茶杯就甩了出去,然后他听见一声凄惨的乌鸦叫声,伴随着茶杯落地的摔碎声。
兰憬望:……这是在暗示他再问下去下场就和那乌鸦一样吗,泪目。
兰憬望颤抖着问:“你把它杀了做什么?”
拂盛转过头,他眉眼间的戾气叫人胆寒,是浓浓的厌恶,“我讨厌乌鸦。”
兰憬望情不自禁道:“……阿疯?”
拂盛那样子和阿疯简直一模一样。
却不想拂盛那厌恶的神色渐缓,挑了挑眉道:“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兰憬望:?
他仔细瞅着拂盛,拂盛身上盛气凌人的气质收回去了,恃宠而骄的神情渐渐趋于平淡。
拂盛朝兰憬望逼近,“程弟弟真是火眼金睛。”
拂盛、不,应该是阿疯。阿疯笑面如花道:“发现是我,开心吗?”
兰憬望:……并不。
不过他面上还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开心。”
阿疯走到兰憬望跟前抱臂,说:“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兰憬望面不改色的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开心不开心?”
阿疯眨了眨眼,“如果你眼里没有写满了不情愿的话,那我还能勉强跟你配合下。”
兰憬望失望的说:“行吧。”
他想起什么,问起阿疯的身份。“你是不是那个,揭发贤勤大长公主驸马风流韵事的少年?”
阿疯承认了。
他对兰憬望和盘托出。
…………
阿疯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他不属于任何门派,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且武功高强的少年。
阿疯人如其名,他不行侠肝义胆之事,也不作恶多端,也不是亦正亦邪的中立派。他做事全凭喜好。
比如,他格外喜欢挖掘别人家不可外扬的“家丑”,挖掘出来了不是笑笑就完了,还要公布于世,叫别人也来笑笑。
所以,很多被他挖走秘辛的家族都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毕竟有一些令人发笑的家丑里,也包含了一些这个家族的秘密。那么如果公之于世,就会惹来一些麻烦。
事情有正反两面。
慢慢的,随着阿疯大胆的继续放肆,也就有人找到他,雇佣他去搜情报。
或者和阿疯买消息。
自然的,时常有人来“刺杀”阿疯。
当然,他们都没成功过。
因为阿疯的招式从没有人见过,他身法极快,打斗的时候不仅看不清他的那些招式,而且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别人输,他胜利。
他天天往江宅跑,稳定的行踪当然很快就会暴露。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兰憬望也没个安生日子。
可怜的兰憬望身上没武功傍身,没回阿疯在抵御强敌,兰憬望只能狼狈的抱头鼠窜。
哦不,兰憬望连抱头鼠窜的能力都达不到——他跑不动。估计才跑的半路不到就身亡了。
所以在外人看来,兰憬望心理素质过硬,岿然不动,一脸淡定的坐在原地,神色都不带变一下的。
而实际上的兰憬望:……既然走不掉,那就装个逼吧——也只有装个逼了。
这让府中下人渐渐对兰憬望的看法改观,以前是敢怒不敢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现在是,三公子都活得那样辛苦了,你们怎么还忍心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他不是不学无术,他是心有余悸而力不足啊!他那样的身体,可精神却又是那样的强大,担得起他们尊称他一句公子啊!
所幸那些前来刺杀阿疯的刺客也只刺杀阿疯,没有兴趣理会兰憬望这些旁门杂碎。
时间一长,兰憬望竟然也习惯“三日一小刺,五日一大刺”的颠簸生活了。
轻器伤人,重器杀人。
令兰憬望感到不满的是,阿疯杀人就杀人,偏还臭屁的不处理尸体,还得烦请他院中仆婢套麻袋抬去埋了。
阿疯杀人的动作干净利落,就是鲜血四溅,有点不符合兰憬望的审美。
这一点阿疯和兰憬望英雄所见略同,他每次处理完那些刺客,都脸色苍白至极,一副恶心不已几欲作呕的模样。
兰憬望觉得他应该不是不喜欢这副场景。而是……抵触,厌恶,甚至还有点害怕。
兰憬望不是那种在心里想想的人,基本上一有问题就问了,“你好像不止是不喜欢这血腥场面?”
阿疯没有隐瞒,他很直接的对兰憬望说:“我小时候,我……哥哥死在了我面前。”
兰憬望一愣,事实上他对于家里的兄弟姐妹情并不很热络,或者熟悉。他有许多姐姐,那些姐姐的年纪都能当他娘,然而他却几乎都没见过。
兰憬望只能说:“节哀。”
阿疯嘲讽的笑了笑,说:“节哀不了。”
兰憬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回答节哀俩字的。虽然我知道你很悲伤,但你说出来让我很难回话啊。
他只能换一个说法:“那人都死了,最后也只有节哀,逝者如斯……”
谁知道阿疯却大声的说:“不,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他,他死的那么、那么冤枉!我得记得他。”
“否则……他就真的是从这世上消亡了。”
兰憬望被吓得不敢开口。
他体会不了这样浓烈的情感,因为他还没有经历过生死,也不能明白,不会理解。
他只是觉得,这人真是个疯子。
毕竟他爱的人都好好的。没有谁永远的离开他。
兰憬望只好说:“万一你想不起来了呢?”
他不禁想到自己。他就是忘了。
阿疯说他画了无数张画像,写了一遍又一遍他们经历过的事,不可能想不起来。
——是的。兰憬望现在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原本大概的身世。其他的,包括下人,玩伴名字都记不很清楚了。
这种忘记就好像是年代久远被时间冲淡了,很自然,自然的让人绝望。
兰憬望还记得一个人——兰岁安。
他好像是和他一块长大的朋友。兰岁安这个名字,带着一点陌生,又有些熟悉。
兰憬望对这个人的记忆不多,但相较于其他人,那点零星的记忆就很可观了。
兰憬望忧伤的说:“我忘记了好多人好多事。”
阿疯看向他,“你忘记了什么?”
我忘记了什么?
不知道。
我记不得了,只知道我应当是忘了。
…………
先前说过,江家的两位夫人都身亡了。
江陌江老爷没有再扶正一位姨娘。
是以偌大的江宅只有江程和一个庶子。
自然,掌管府中中馈的就是膝下育有一子的吴姨娘了。
吴姨娘和专爱算计的江柳夫人不同,吴姨娘不爱争抢,性子柔软,给她掌管中馈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有一个儿子。
当然吴姨娘能守住“主母之位”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她有那个实力。
吴姨娘很会算账,府中上下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
吴姨娘信佛。
除了她自己几乎几天就要去一趟佛寺以外,每隔三个月她总要捎上江宅上下一同去祈福。
江陌、大公子江程耀、二公子江程和、大小姐江程妍、三公子江程宁,还有两位姨娘。
作为江程宁的兰憬望自然是跟随。
兰憬望和江程耀、江程和坐一个马车。
江程和一见兰憬望就道:“哟,终于舍得出门了?还以为,你不去齐勉寺呢。”
兰憬望慢悠悠的坐下,闻言看了看江程和,垂眼道:“二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三弟前些时候不还往春笑楼走呢……”
江程耀怒目而视,“你还好意思说?”
兰憬望不紧不慢的用委委屈屈的眼神看了江程耀一眼,然后垂眸,咬了咬唇。
江程耀心一哽,转而看见江程和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心烦,呵斥道:“你嘚瑟个什么劲?爹总叫我们兄友弟恭兄友弟恭,你呢?却处处为难你弟弟!”
江程和也委屈上了,他学兰憬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奈何效果不佳——“哥,你看他那样……”
江程耀怒道:“他哪样?”
兰憬望适时进来搅浑水,火上浇油:“大哥,不怪二哥哥。本就是我这身子自己不争气。”
江程耀痛心疾首的说:“二弟,你看看、你看看!你如此对待你三弟弟,他却没有半分怨言,还维护你!”
江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