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又被退了婚——
清音心底叹气,默默替邵灵韵更衣。
今日就要去昭庆长公主府赴宴了,穿衣打扮原不该太素的。
不过贞宁郡主自来和小姐交好,应当会体谅她新出孝期,不宜过多妆扮。
故而惜音只给邵灵韵戴了两朵素白的珠花,另一支银簪,满头除了云鬓便不见任何珠翠。
清音看着,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将一件鸦青色的大氅披上邵灵韵肩头,细心系好带子。
随她一起出了门。
马车自玄武大街穿行,途经两条长街,一路前往公主府。
等邵灵韵到时,公主府外已经停了许多别府的马车。
眼下虽然南疆还有战事,所有宴会都不得大肆操持,嫁娶发丧一概简办。
但贞宁到底是皇亲国戚,又是十五岁及笄礼这样的大日子。
一切自当别论。
邵灵韵下了马车,递上名帖,门口的小厮立刻进去通报。
不过小半盏茶的工夫,徐含玉便亲自出来迎接了。
她今日穿一件大红色的富贵牡丹烟纱碧霞罗衫,逶迤拖地散花织锦长裙,外罩绯红色薄纱。
纤腰用金线掐丝的腰带束了,越发显得盈盈一握。
眉间点了花钿,红衣衬得她肤白若雪,气若香兰。
虽是未出阁的少女,却也娇媚入骨,潋滟三分。
邵灵韵带了点笑,徐含玉已经上前先一步挽住邵灵韵的手,摸了摸她的大氅说她,
“都二月的天气了,怎么还穿得这么厚?”
邵灵韵说,
“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身上冷,寒冬好像还远远没过去似的,你不介意我裹成这样丢你的人吧?”
徐含玉轻拍了一下她说,
”怎么会,你当我是什么人。”
二人一同进了府,邵灵韵抽空朝徐含玉福了福,笑着说,
“还没恭喜你呢,愿郡主及笄和乐,郡主今日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
徐含玉嗔她一眼,说,
“你呀,一直这么调皮。叫什么郡主,我原该恭恭敬敬叫你一声邵三小姐才对。”
说笑间携手过了几道门,一路都是仆从丫鬟宫人内侍如云,见了邵灵韵和徐含玉皆来见礼。
都是行则有度,规格严整。
过了最后一道垂花门,这才到了公主府内院。
邵灵韵听见正房待客厅里面隐隐传出女眷们的谈笑风生声,人数显然不少。
她欲在外面解了大氅再进去,徐含玉一把抓住她,
“怕什么,这里是公主府,是我家,谁还敢笑你一句不成?别脱了,小心着凉,就这么进去吧。”
邵灵韵却坚持,徐含玉没法,只好由她了。
她叫自己的侍女说,
“燕回,你带三小姐去偏房更衣,她要冷,记得拿我新做的春裳和披风给她,不能叫她着凉,在这里染上了风寒。”
燕回说,
“奴婢知道了,三小姐,请跟奴婢来。”
邵灵韵点点头,随她先去了偏房。
穿过小径走了几步,刚到偏房门口,燕回还没推门。
邵灵韵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了几个女子的讥笑声。
一人说,
“什么金尊玉贵的三小姐,败军之将的后人罢了,我若是她,我早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了,
哪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另一人说,
“可不是,她爹和她大哥都在南疆死得尸骨无存了,她还有闲心出来拍郡主的马屁呢……
也就是郡主好心肠,还给她几分脸,亲自去迎。不然咱们,如今谁还瞧得上她啊!”
先头说话的那人咯咯笑了几声,
“从前她仗着自己是宣国公嫡幺女,姐姐是宸妃,不知道眼睛鼻子朝哪里看得好,又有章世子那样的人中龙凤作她未婚夫婿,眼睛可不长在头顶上?
连郡主都不得不避她的锋芒呢!如今可好,老天爷啊,终于开眼了。”
“郡主不日就要和章世子定亲了,我们等着看邵灵韵的笑话呀。”
邵灵韵的眼神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她抓着大氅的衣襟,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燕回有些尴尬,重重咳嗽了一声。
里面先是静默,然后,偏房门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几个人,都是往日相熟的京都贵女,邵灵韵再熟悉不过的人。
邵灵韵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掠过,眼神带着寒气。
被撞破说人闲话,还是当着正主的面。
这些平日自持身份的贵女,现在自己也有些挂不住了。
都沉默着,缩着脖子左看右看,眼神不敢和邵灵韵对上。
邵灵韵问,
“从前我有眼高于顶不可一世吗?”
众人沉默。
“我有骄蛮霸道所行无度吗?”
还是沉默。
“我有仗着贞宁和我姐姐及我的家世欺辱过你们吗?”
继续沉默。
“我以前不曾和你们交过恶,”邵灵韵说,
“咱们平时见了面,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只因今日邵家落了难,你们便开始大肆奚落嘲笑我了吗?”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邵灵韵说,
“咱们且看着,看你们会不会也有落到我邵家今日这一天。那时,我自有道理。”
她回身,握住清音的手,走得步履蹒跚却又坚定。
路过正堂时,徐含玉还站在正房屋外的廊下等她。
里面仍旧人声喧嚣,谈笑风生。
没有人出来。
邵灵韵和徐含玉遥遥对望,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了然。
邵灵韵明白了,
“你是故意不告诉我你将要和章遂玉定亲的事,你今天专门叫我来,就是想看我一场笑话。”
徐含玉站在那里,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亲密地过来挽邵灵韵的手。
她忽然间就陌生的可怕。
“为什么,”邵灵韵说,
“我以为我们是好友,我以为我们无话不谈。”
“可是,”邵灵韵说,“我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你。”
徐含玉忽然笑了,她说,
“因为好玩啊,我是公主之女,而你只是公府小姐,我是君,你是臣,我天生凌驾在你之上啊,
我怎么作践你都可以,还不犯法。”
她往来走了几步,贴近邵灵韵,在她耳边轻声笑着说,
“我还要告诉你,我其实,来自一个比这里更先进文明的时代。那个时代很好,
那里高度发达,人人平等,女子上学堂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从政从军都随你的便。
那里没有皇权。”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天真的残忍,
“但我现在更喜欢你们这个皇权压人的时代。很不幸,邵灵韵,我们很小的时候,你就被选中了。”
徐含玉说,
“我以前就觉得章遂玉很好,我以前就觉得我有一天一定会跟你玩这个抢人的游戏,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