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灵韵仰着头,眼神直直望进邵绮韵的眼睛里。
过了会儿,她伸手,忽然轻轻握住了掐起自己下颚那只骨瘦如柴的手。
她将这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声如叹息,
“爹娘离世,哥哥丧命,长姐在这深宫之中,度日如年不亚于我。我知道宫中人心险恶,
贤德二妃为争皇后之位,这几年来心思百出。——姐姐,你受苦了。”
邵绮韵浑身一颤,猛然跌坐在地。
她望着邵灵韵,泪像决了堤的湖海,从那了无生机的眼睛里倾泻而出。
邵灵韵拿出手帕给她擦,然而整张帕子都湿透了。
她捻起自己的大袖,细心地给自己的亲姐姐擦眼泪。
她说,
“我没有怪过姐姐,我知道姐姐心里的痛苦不比我少,姐姐的难处比我更多。我不停写信给姐姐,
只是一个小女儿家的痴心妄想。”
邵灵韵说,
“我那时,总接受不了爹娘和哥哥忽然就一下子全不在了。”
邵绮韵呜咽着紧紧抱住了邵灵韵。
姐妹俩如今身量已经相差不大,邵灵韵拍着姐姐的背。
碰到了她背上凸起的骨头。
邵绮韵说,
“阿灵,阿灵,我日日都能梦见爹娘,梦见青云,这深宫像一座巨笼,姐姐在这里喘不过气。”
邵灵韵说,
“我知道,姐姐受苦了。”
松微忽然在殿外说,
“娘娘,九皇子来了,说要拜见姨母呢。贤妃和德妃稍后也要过来和娘娘再商讨一番宫宴细节。”
邵绮韵止住了眼泪。
她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变回了刚才那个冷漠倨傲的宫妃。
她的指尖抚上邵灵韵的发顶,轻声说,
“阿灵,帮我梳妆。”
十三岁的九皇子李鉴琛已经少年初成,身量纤长,面容俊俏,翩翩似玉。
李鉴琛恭恭敬敬给邵灵韵和邵绮韵行了大礼,说,
“孩儿拜见母妃,姨母,姨母安康万福。”
邵灵韵将他扶起来,看他从一个平和温雅聪慧灵秀的少年变成如今这样。
年岁还小,心思却已经开始深沉。
从前他还有少年人的心性,每回见了邵灵韵都格外亲昵。
如今也性情大变了。
邵绮韵描了眉,施了粉,唇上有了血色,她说,
“琛儿,见过你姨母就去你父皇那里侍候着,母妃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李鉴琛恭敬说,
“儿臣遵旨。”
“姨母,”李鉴琛朝邵灵韵施礼说,“姨母珍重。”
邵灵韵点点头,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贤妃携着德妃的手,施施然进了永乐宫,言笑晏晏。
二人虽育有皇子成年,如今都封了王。
但一个美艳,一个端庄,都是雍容华贵风韵犹存的模样。
贤妃见了邵灵韵,忙上前亲昵地摸了摸她的鬓发说,
“哎呦,这不是三小姐吗,怎么一年多不见,你也瘦了这许多?可是家中遭逢剧变,像你姐姐一样日日伤怀?”
她说着,眼角就红了,
“你姐姐宸妃与我们同是后宫姐妹,说实在的,看她日日这样伤心,每每于无人处暗自垂泪,食不咽寝不眠……
我们做姐姐的,不知道有多心疼。”
德妃已经拿帕子拭起了泪,温声软语万般垂怜,
“可怜你这小小年纪,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家,骤然失了双亲……我听说如今还被那兴平侯章家退了亲?
可怜见儿的,你日后可要怎么活啊……”
邵绮韵说,
“二位姐姐心疼,我替我妹妹受着了。”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可怜你们膝下两位皇儿,如今已封了王爷却还要陛下日日亲自教导,一片慈父之心昭然若揭。”
邵绮韵说,
“姐姐们做母亲的感念陛下仁义,日日天不亮就起身去小厨房换着花样给陛下煲汤送水——如此辛勤忙碌,还要为我们家的事伤怀,
妹妹实在感激不尽。”
贤妃和德妃脸上的笑和泪一起凝滞了。
陛下当然不是慈父之心。
国事繁忙还有工夫亲自教导两个已经成年封了王的儿子。
他是吩咐楚王和韩王做事,二人却常常不通圣意,惹人动气。
与其说那是常常教导,不如说是常常骂得楚王和韩王狗血淋头。
贤妃和德妃煲汤送水是去感激陛下的吗。
那是去哭求让陛下少动气的。
贤妃说,
“妹妹口齿伶俐,教出来的九皇子也聪明伶俐,天资卓越,最通陛下圣心,姐姐们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贤妃说,
“不过我瞧九皇子,倒是和你们家那位如今还没能寻着尸骨的世子爷邵青云十分相像。”
她话锋一转,矛头对准邵灵韵,
“三小姐,你说是不是?”
邵灵韵说,
“娘娘谬赞,兄长实在不敢当,不过哥哥在时也常说楚王心思机敏,最得陛下信任,他是一向钦慕楚王殿下的。”
楚王是贤妃所出,可他实在算不上心思机敏。
说蠢笨不晓人意那都是轻的。
贤妃变了面色,冷冷地说,
“你真是跟你姐姐一样……”
“贤妃,”邵绮韵适时止住了话头,
“不是说还有宫宴上的细节要来和本宫商讨吗?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后宫如今到底还是以邵绮韵为尊的。
贤妃和德妃对视一眼,二人强压下心头的不满,不得不转了话题。
她们就宫宴的细节慢声细语,和邵绮韵商量起来,又是一派和谐。
午后,宫里的宴会终于开始了。
邵灵韵的位置被专门安排在了下首。
邵灵韵知道姐姐这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严折霜和她身边的另一位官家小姐换了位,悄悄跟邵灵韵耳语说,
“我大哥也在,可惜他现在官不高,没法同端王世子那样身份的坐在一起。”
邵灵韵抬眼一看,目光所及之处却一眼看见陛下龙椅下方的李溋川。
今日他穿的比较正式,一身玄色王府世子服制,束发的冠是金顶。
比那日的月白常服和玉冠束发少了几分亲和温润,多了几分内敛沉稳。
只是坐在那里便一派俊美清贵,大气从容。
触及到邵灵韵的目光,他望过来,微微朝邵灵韵颔首。
严折霜已经悄悄转了话题,
“我前几日听父亲说,陛下近来有意为楚王和韩王殿下赐婚,大约就是今日了,从有功之家的贵女里论功行赏,
正好赏她们做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