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小孩，最喜欢到他们军营附近来玩，大家伙还挺喜欢他，二营营长那个老光棍还说要收他做义子。
那边跪倒在地的女人，说好要娶她的男人是他们的同袍，在上次战役的时候被匈奴人割去了头。
在这里待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久到忘记自己本来的家在哪里，不知不觉甚至将这里当成了家。
而下面那些踉踉跄跄走来的人，是家人。
可现在……
他们举起了长弓，瞄准了家人。
被人砍了一刀都不会落泪的汉子，却感觉眼泪将视线都变得模糊。
这下可是真的没了瞄准的准头。
蒙恬站在城墙边上，抓着城墙的手指节发白。
他承认他不是什么爱兵如子的将军，可是……那些曾在眼前出现过的脸还是有些难忘。
听着“杀了我”的咆哮声。
听着那些无助的哭喊声。
听着求饶的哀求声。
他无法冷冷地吐出那个字。
“射。”
一个字而已，可却重逾千斤，压着他的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为将者，先是为人。
多年从军的经历，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军报上冰冷的数字。
但现在……
是不是因为老了，蒙恬有些怀疑。
他将有些佝偻的身体站直，一把抢过身旁亲卫身上挂着的长弓。
弯弓如满月，瞄准了站在那里大喊杀了我的秦军被俘士卒。
他叫什么名字。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蒙恬大喝出身：“小子，叫什么名字！”
有些癫狂的秦军被俘士卒听到这句话大喝愣了愣神，笑着看向了城墙之上的蒙恬。
立正，身上的镣铐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行礼，如同往日一般笔直标准。
“报告主帅，属下乃是镇北军三营伍长，朱凛！求主帅给个痛快！”
明明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可他的喊声却响彻整片战场。
哭喊和哀求的人停止了哭喊和哀求，傻傻地看着那道笔直的身影。
张了张嘴喊不出声音，求生的本能也遭到了压制。
那个被营长看上想要收为义子的小孩，学着朱凛的模样，立正行礼：“我叫狗蛋，下辈子我要做秦军大将！”
那个被未婚夫“抛弃”，独自一人活在世上，被掳去不知道遭受了何种地狱的女人尖叫着：“送我一程！求你们了！”
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朱凛的脸上，血红的印记渗出鲜血，可他却是一动不动。
唰！
鞭子又要再次来袭，可匈奴人的眉心却出现了一支长箭，直接夺了他的性命。
城门楼上，蒙恬再次将弓拉成满月，大声喝道：“送我九州英豪回家！”
弯弓搭箭的士卒们也整整齐齐发出了大喝：“一路好走！”
铺天盖地的箭矢遮蔽了天空，将被俘虏的九州之民射杀。
而也是此时……
薛永安突然出现在了雁门关下，没有人能看到他，也没有人能看到草原神明派来的锁魂使者。
懵懂的灵魂从尸体上爬了起来，他们的目光有些呆滞，还无法接受已经死亡的现实。
锁魂使者的锁链缠绕在他们的脖颈之上，想要将他们拖走。
薛永安往前迈出一步，仅仅只是一步。
锁魂使者通通僵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
底气升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将，怒视着薛永安：“此地非你九州之疆域，胆敢阻拦莫不是想要开启神战！”
薛永安却只是笑笑：“我还是小孩子，任性一些有什么不对吗？你手下所缚，皆是我九州之民，还来！”
最后一句“还来”变成了咆哮！
汹涌的鬼气从薛永安身后喷涌而出，连这天地都被染上了黑色。
锁魂使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那青面獠牙的鬼将却是往前走出一步，抬手一招，长柄大刀便握在了手中。
“狂妄！非你九州领域，凡人不曾开疆拓土，你竟然敢踏上此地，想来斩了你天道亦不会怪罪于我！”
最后一个“我”字落下，鬼将已经出现在薛永安面前，大刀席卷着妖风，向着薛永安的脖子袭去。
薛永安抬手，却是皱了皱眉，此地确实是已经出了他所统治的疆域，嬴政等人还未来，凡人也不曾将其纳入统治，他可调用的力量相当有限。
但是……
九州之魂怎能被他人带走，投生牲畜。
薛永安纵身一跃，站在了长刀之上，然后一个漂亮干净的回旋踢踹在鬼将的脸上。
没有法术又如何，凡人亦没有法术，也可顶天立地。
鬼将的脸都被踹得变了形，踉跄着退后几步，那双疯狂的眼眸出现了几分沉重。
然后，他拍了拍手，更多的鬼将从地上升起，虎视眈眈地看着薛永安。
阎王？
这身份出了九州可是不好用了。
更何况匈奴在这片草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那是天道的允诺。
所以……
薛永安踹出一脚之后，天雷紧跟而来，直接将其完全覆盖。
鬼将们可没什么留手的喜好，见薛永安被劈，一个个挥舞着手中长刀冲了上来。
薛永安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唐突了些，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又怎能不冲动三分。
求死之声还在耳边响起，他作为神明，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薛永安在半空中一踏，便冲出了雷电所笼罩的范围。
虎入狼群。
只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薛永安身上的衣服便已经有了破损。
即使是这般小世界，他依旧得遵照天道的基本法。
不归他所管辖之地，便无权柄可言。
而没了权柄的神真的是神吗？
或许不是。
砰！
薛永安双手交叉，挡住了从上向下劈来的长刀，虽然凭借着神体没有被一分为二，但却被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更多的长刀袭来，密密麻麻的让人心慌。
薛永安的脚在地上一蹬，身子便与地面平行飞了出去，躲开了那些长刀。
然后他翻身而起，于空中借力一踏，冲到一名鬼将身前，伸手从其胸口掏出了神心。
狠狠一捏，碎裂的神心和人心看起来倒是没有半分区别。
溅起的血液打在薛永安的脸上，让他柔弱的样子多了几分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