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西风吹散了残破的红布旗帜,横七竖八的尸体,像是被洪水冲后的树林。折断的箭羽嵌在盔甲与血肉的缝隙中,硝烟暗淡了日光,在那暗淡的日光下,一群饥饿的乌鸦正在啄食腐烂的肉体。
突然一片乌鸦飞起,一匹黑马的尸体下,爬出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他左眼有着明显的血肿,应该是钝器撞击造成的结果。
此人身上的盔甲已经变形,有几片铁片,在绳子的牵挂下,悬在半空,随着身体走动带来的晃动,那悬挂的铁片发出了丁里咣啷的敲击声。
当那人吃力的站起身后。他看到了另一边尸体堆的异动。
他微微弯腰拿起地上已经折断的铁枪,一个猛冲。长枪穿过堆叠的尸体,最后在尸体堆下,流出了一条细微的鲜红的河。
在做完这一切后,那人抬头,他看到了。在一个沙丘上,一匹红马正在低头,那掩藏在冷铁面帘下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马声嘶鸣,黄沙被踩出不深不浅的坑,随后再一阵风沙,足迹消失,人与马也渐渐消失于这荒漠之中。
骑在马背上的人,依旧穿着残破的军装,他一口咬开水袋上的塞子,干枯的嘴唇终于变得湿润些。有些流水顺着嘴角下滑,划去了那人脸颊上的一些风沙。
荒漠孤烟,人马相伴。
大漠里本是浅黄的沙丘,被那落入西山的红阳照成淡红。
当赵元驾马来到了西关口,淡红的黄沙渐渐被黄土替代,稀疏的草木开始慢慢浮现。堆叠的石块上布满了微弱的细沙,一座铁汁灌木的巨型排钉木门正在这堆叠的两堆石墙中间。土地变色似是布料染色一般,西域与中原的边界就此模糊起来。
但是在那西关口,一个个黑布旗帜却将这边际划分的十分明显。
在关口外头,遍野是骆驼商人,黄沙大盗的身影,有着数不尽的埋入黄沙的金银珍宝。风险与财富并存,危机与幸福相伴。
在关口里头,是一片片的田野乡村,一座座的富丽城镇,这里有锦衣玉食,夜街天明的繁华景象。也有饿殍遍野,断壁残垣的悲楚。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大都与这个西关口前的骑马少年没有多大的关系。
西关口上的守卫都是黑甲带羽,一个深黑色的布蒙住了他们的下半张脸。尽管西风猛烈,可以吹掉城墙石头的一层皮。但这些守卫却像是挑断了所有的疼痛神经一般,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像是被挂在墙上悬空的重剑,不会因那所谓的强风动摇一丝。
当少年进入了西关口,两名守兵上前就将他拉了下来。赵元本是力竭有伤,加上赶路,已是没有了一丝气力。守兵将他拉下后,他的身子就像瘫软的面皮一般,两只手被守兵分别提起。就这样,赵元被两个守兵脚步急促的拖拽着,最后进入了一个营帐。
昏暗的营帐里,高架火盆照亮的范围只有三分之一。
两排都摆着三个刻着繁花锦文的木盘,地上铺的是羊毛地毯。
这些两排就坐的都是镇守关西的要员猛将,但是坐在那最中心位置的人却是一个涿郡管事。
那人穿着迅雷纹的湛蓝色衣袍,手上戴着可以在这昏暗营帐中发光的珠宝戒指。
当赵元倒在这个营帐的时候,原先推杯换盏的群人,大都选择了沉默。
只有那个坐在最中心的人开口“怎么回事?”
两位守兵恭敬的跪倒在地“禀报大人,是西关战场的残兵!”
最中心位置的人摸了摸掺白的胡子后开口“战场情况如何?”
两位守兵没有说话,火盆里腥红的柴火被烧的吱吱作响。在这个快要窒息的平静中,赵元张起他那干裂的嘴唇“全队…除赵元一人……全…员战死!敌军…溃退!”
那中心位置的人随即发出来洪亮的笑声“哈哈哈!”
而那还在察言观色两旁军士也随即笑了起来,连忙恭维。
“罗艺大人带的一手好兵。”
“罗艺将军就是国家的肱骨之臣啊!”
”大隋有罗艺将军,真乃幸事!”
……
在那些人的恭维声中,赵元又被两位守兵拖拽出了营帐。
在简单的包扎后,赵元被人放在了一边的床上。床做的很是粗糙,人一坐上就会有着明显弯曲。赵元躺在变形的床上,他只有一只眼睁开死死盯着那帐篷顶,风沙混着烽烟染出了别样得水墨画。
另一只眼睛因为浮肿,很难睁开了。
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残破的军装。
没有人会来见他,他只是一个士兵,一个死侍。是数年前罗艺收养的一条断脊之犬。他微不足道,尽管他参加了一场事关西关口存亡的战争。但他依旧像是落地的寒尘一般,无人在意。
过了三个月,大军要远行。
罗艺要回到他的老家。
隋炀帝暴行不断,百姓水深火热。
百姓苦楚的时候,自是那些散落在地方的豪强氏族与军阀强匪欢喜的时候。
赵元依旧穿着残破的军装一瘸一拐的跟随着军队,军队沿着崎岖的山路走着,像是一条绵延上百里的长蛇。
罗艺穿上了多年未用的盔甲。细致的苍鹰纹路攀附在头盔两侧。红绳系着铁甲片,密密麻麻,像是鱼鳞。罗艺的肚子被铁甲包裹着,像是一个巨型的铁球。
罗艺坐在乌头白蹄的马匹上,一手按着金丝辔头,一手拿着粗麻马鞭。马蹄踢踏,经过数万步踏实的土路,发出清脆且响亮的声音。
罗艺皱紧眉头,望着远处的红阳缓缓下落。殷红的光,染红了黄土半边,也染红了一整片的苍黄树木。
“大业要来了。”罗艺轻声呢喃着。
他能感受到一切是那样的死气沉沉,一切又是那样的生机勃勃。
“开拔!”
在罗艺后头的一个身穿重甲的将领,大声吼着。
伴随着吼声响起,在山腰浮现出一队蒙着黑布的铁甲轻骑。
他们是罗艺大业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