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常玥倒台的三年后,帝国仍然危机重重。摄政王常鸿年岁已高,力不从心,以后这江山是必然要交到新帝手上的。
常鸿带她离开帝都,微服私访民间,无非就是想让她看看帝国黎民百姓的现状。
摄政王怕她拘于帝都宫墙,忘了民间疾苦啊。
阮萌不清楚少女是否接受了谏言,她能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
这番话,让少女身边的侍从勃然变色,骂她大逆不道,肆意妄言。
阮萌不在意,行了个礼,便退下回去找季澜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因为意料之外的到来而平息,李承安被押去官府,暗卫缴械投降。
隐匿在不远处的凉亭中,季澜看着两人交谈。
那人的面容比她记忆中的要成熟许多,但还是稚气未脱,天真烂漫。
在帝国的皇宫里,她曾见过此人。
她望着和常玥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眸光幽深,握着剑鞘的手不自觉收拢。
深埋于心底的恨意,如同被镣铐束缚的野兽一般,发了疯地咆哮起来,横冲乱撞。
她恨极了常玥,自然也恨她唯一的女儿。
但杀了面前的人又如何?
那人的命抵消不了常玥犯下的罪孽,那人的死则会让现在还算安稳的帝国四分五裂,扰得天下不得安宁。
闭上眼眸,季澜平复心里极度混乱的情绪。
不一会儿,阮萌走过来,轻拍了下她的肩,道:“我回来了。”
她睁眼,遮掩好情绪,眸光清浅温柔,话里带着笑意,“阿阮。”
“没想到小皇帝竟然来覃安了。看她这样子,该不会是从盛阳偷溜过来的吧?”
“大抵就是了。”
少女走到哪,那几个便衣侍卫就跟到哪。身旁的公公一直絮絮叨叨,少女被说的不耐烦了,捂住耳朵跑走。
路过两人时,她投去好奇的目光。季澜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还和阮萌挥了挥手以作告别,阮萌做做样子,微微鞠躬,回了声陛下慢走。
“终于走了,回去吗?”阮萌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小侍女?”季澜挑了挑眉,唇角的笑意加深。
被季澜这么一提醒,阮萌才想起她此行的目的。
在府邸偏僻处的一间柴房里,阮萌终于找到了被绑架的阿青和小女孩。
“呜呜呜……”小女孩见有人过来,急切地挣扎起来,使尽浑身解数向人求救。
而她旁边的阿青,倒到地上睡的正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人已经不在客栈,被人绑架的事实。
阮萌看见这场面,只觉得忍俊不禁。
她拍了拍阿青,阿青没醒。她又抓住阿青的肩膀晃了晃,在阿青耳边大喊了几声,对方还是没反应。
“阿青怎么还不醒,该不会有什么事吧?”阮萌担忧道。
季澜凑近,探了探阿青的气息,唇角微微扬起,“她没事。只是阿阮你太温柔了,这样是叫不醒人的。”
“要像这样才行……”
说完,季澜给阿青来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人立马吃痛一声,睁开眼睛,慢慢坐起。
醒来看到就是季澜的一张冷脸,阿青吓的半死,觉得肯定是在做梦,又闭眼躺了回去。
阮萌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过了几秒阿青才彻底清醒。阮萌把事情的原委告诉阿青,阿青听完只想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无论如何,她在小姐心底的形象是救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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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后后花了两天时间,覃安城的事情可算被顺利解决。
任务完成后,阮萌的账上多了一千积分。
这点积分在她眼里就是蚊子腿,但她抗议也没用,系统只给得起这么点。
阮萌对此表示相当不屑。
几人商量过后,决定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启程前往帝都。鉴于第二天要赶路,今晚大家早早地就回房休息了。
本来也打算早些休息的阮萌,在回房间的路上遇见了给季澜送酒的伙计,突然转了念头。
她叫住正要敲门的伙计,见对方一脸疑惑的表情,解释道:“我正好要去找她,不如帮你把这壶酒送进去?”
伙计明白,点点头,“那就有劳这位姑娘了。”
她推门进去时,季澜正在看窗外的夜色。
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季澜侧脸的轮廓清冷,眉眼间藏着不少心事。
听到动静,季澜回头,将眼底的繁杂思绪尽数遮掩。
“还没睡吗,阿阮?”她的嗓音淡淡的。
“时候尚早,不着急。”
阮萌将酒壶放下,为她斟上一杯。
季澜接过,红唇微微扬起,葱白干净的指摩挲着白瓷杯身。她的目光落在少女温柔的面庞上,晦暗不明。
“阿阮是想找我喝酒吗?”她落下一声笑,轻轻的,犹如一片洁白羽毛飘落在阮萌心头。
在阮萌看来,季澜笑起来的样子是极好看的,倾国之色,与之比较,窗外的明星都要黯淡不少。
只是她不常笑,笑的时候往往又带着几分愁绪、几分讥讽,或是冷淡地应付了事,发自内心的笑容倒是少的可怜。
她有时候真想把手放到季澜唇角,让她笑的更开心些。
“我不来的话,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
“月色美酒,还得有人作陪。”
她说着,举杯相邀。
季澜眸色深沉,忽地靠近她,抓住她的一只手腕。
阮萌手里的那杯酒便打翻了。
两人对视着,咫尺之间,气息交缠,过于暧昧。
清酒的香味,混着冷香,将她包裹起来。
在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中,季澜语调悠悠地问:“那阿阮是想喝酒,还是想聊天?
“又或是想做点别的什么?”
眼尾微微扬起,美色撩人。
别的什么。
阮萌开始胡思乱想。
目光落在女人好看的红唇和下巴上,她大脑宕机,发丝下的耳垂发烫。
桌上的烛灯不知何时被熄灭了,房间彻底暗下来。
季澜松开了阮萌的手,黑暗中,她的眉眼染上几分偏执占有。
她轻抚过少女的面庞,而后微微抬起少女的下巴 ,疑惑地问:“阿阮不回答吗?”
衣服被攥得起皱,阮萌呼吸急促了几分,声音微涩,“我……要答什么?”
感受到季澜在慢慢靠近,她紧张到大脑里的弦都快要崩断了。
她莫名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最后缓缓闭眼,抓紧了手里的衣服。
季澜笑了下,靠在她的肩上,撩起她的几缕发丝,神色温柔。
她只是想逗逗她罢了。
“我还以为阿阮是来找我聊天的?
阮萌沉默了会,支吾出几个字,“嗯……聊天。”
季澜牵起阮萌的手,带着阮萌躺倒在床上。她想起那些稚嫩的孩童,也会像这般嬉戏打闹。
她没有松开阮萌的手。
聊天?聊些什么呢?
明明话题有那么多,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却一时无言,徒留给黑夜沉默。
阮萌没开口,她知道季澜有话想说。她只是反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想用这种方式带去鼓励。
季澜紧握住她的手,闭上眼眸,缓缓开口。
她回忆起她在帝国度过的十八年,那些她曾经竭力想要遗忘的不堪过往,她不愿言明的苦痛与悲伤。
执念被埋的再深,痛苦被藏的再好,也总有破土而出的那天。
无非是自己揭开,和别人撕开的区别。
“阿阮,你还记得季广白吗?”
“记得。”阮萌答。
“我之前提过,他和常玥联手设计了我们一家。我父母死在常玥手上,而我……”
说到这里,季澜顿了一下,整理好情绪才继续往下说:“我被常玥带回了帝都。她不知用什么办法封印了我的记忆,然后,她告诉我我是她的女儿,又把我扔去苏家,任我自生自灭。”
她声音冰冷,恨意十足,“我怀着所谓的期望在苏家长大,时间一长便心灰意冷。
“直到十八岁那年,我意外发现了真相,计划逃走,结果还是被她发现了。”
说着说着,季澜的声音忽然断了,阮萌一颗心随之悬起。
她回想起每次季澜提起常玥的神情,痛恨至极却又恐惧不安。
那种恐惧是下意识的,更像是经历过某种极其痛苦后留下的创伤反应。
阮萌有时候会想,她要是来的早些就好了,季澜就不用受那些折磨。
“之后呢?”她轻声问。
季澜侧过身,将她拥入怀中。她感受着少女身上温暖的气息,终于安心。
她的呼吸落在阮萌耳边,异常轻柔,声音却是极度痛苦,近乎颤抖。
“我被她囚禁了三个月……”
“在帝国的皇宫之下,那里暗无天日,白骨累累。和覃安城一样,那些人手段极其残忍,他们用活人做实验,粗暴地给人打上编号。”
他们放她的血,逼她试药,一遍又一遍,日日反复,好似只剩下了绝望。
名为梦魇的邪兽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被种下的。
自此之后,夜夜难熬,睡着有时比醒着还痛苦。
从前,她只以为这是自己的心魔。
如今才知晓,所谓的心魔竟是旁人的恶意。
她不知道常玥究竟想要什么。
这般可怕的人,好像死了,好像还活着。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这出身,便要被卷入各种各样的阴谋诡秘之中。
她想起季广白,父亲母亲,想起常玥,想起九族议会的长老们,想起……季明筠。
她这半生,尽是苦楚。
又有什么值得旁人艳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