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实话实说还能惹小皇帝生气,早知就把话说的委婉些了。
太医怕无端被责罚,只好向小皇帝请罪。
阮萌拦住他,解释一番,把当初名医范中曾的诊断告诉常星瑜。
听着这些话,小皇帝觉得不可置信。
面前的人分明好好的,怎么会活不过二十岁呢?
从那之后,她看向阮萌的眼神变了,多了缕若有若无的悲伤。
办完事,离开皇宫,刚从马车上下来,身上的通讯器就有了响动。
阮萌走出那道冷峻威严的皇宫大门,阳光落了满身。
“看右边。”那人对她说。
她站在暖黄的光亮里,笑了,看向右边。
不远处,一名女子静静伫立,一袭白衣,可怖的面具遮着上半张脸,打闹嬉戏的孩子们路过,被吓的连忙跑开。
季澜从不在意这些。
她放下通讯器,对着向她走来的少女亮了亮手里的糖人。
“阿阮。”
阮萌摘下她的面具,看见她眼眸弯弯,眉眼间冰雪消融。
“怎么到这来了?”阮萌问她。
“来接你。”季澜玩笑道,而后解释,“我去阮家找你,他们说你被召进皇宫了。”
说完,她将手里的糖人给阮萌,拿回了面具。
是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阮萌一口咬在兔子耳朵上,甜得她笑容也跟着发甜。
时间还早,季澜忽然起了兴致,说要带她转转。她们没走太远,就沿着皇宫城墙的边界,在微风中漫步。
高墙将帝都隔绝成两个世界,一侧冷清肃穆,一侧人来人往。
还好,她们在的是人来人往的那一侧。就算无话可说,也不会觉得太过无聊。
“阿阮做了两天太傅,感觉如何?”
手里的糖人快被吃完了,阮萌有些不舍地看着木棒上最后一点,然后吃了个干干净净。
“怎么说呢?”她思考起来,心情复杂,“那孩子,还真是和父亲说的一般,天真烂漫。”
她聊起那孩子,心底涌出些许负罪感。那孩子特地给她送了生日礼物,她却骗了那孩子,偷走了明陵地宫的地图。
阮萌拿出那方木盒,将里面的红玉佩取了出来。
血玉天成,灼灼生辉。
是块好玉,但情意太重,她还不起。
季澜眸色深沉,她想起一些快被遗忘的过往。
她曾告诉过阮萌,她之前在皇宫里见过常星瑜一面,但她没有描述当时的情形。
深宫凄冷,满目萧索,那孩子终年被禁锢在里面,被禁止踏出宫殿半步。
那时,她无意间闯入了那座宫殿,瞥见坐在秋千上,神情浑浑噩噩的孩子。
那孩子被常玥一直关在深宫之中,被迫成为了如今天真烂漫的样子。
没人知道常玥究竟对常星瑜做了什么。
就好像没人知道,为什么常星瑜分明对先帝常玥厌恶至极,却依然愿意将常玥葬在明陵。
阮萌把锦帛递过去,季澜回神,接过看了看。
货真价实的明陵地宫图,上面盖着官府印章和柳惊风的私章。
“我们什么时候去明陵,你等的人,也快要到了吧。”阮萌问,她大概猜出来了季澜在等谁。
不夜国的和亲队伍就要到了,这则消息近几天在大街小巷疯传,阮萌想不知道都难。
听说和亲的车队半路被袭击过,不夜国中部分皇女的支持者试图劫走明舒,可惜失败了。
阮萌这几天没见过凉华,她派了阿青去找也没找到,凉华融入人群后,好像凭空消失了,不见半点踪迹。
她知道凉华一定会出现的,就在三天之后,不夜国和亲的队伍进城之时。
走着走着,前面的季澜忽然停了下来,阮萌想的入神,被季澜喊了名字才止住脚步,重新走到季澜身边。
那面皇宫高墙立于两人面前,季澜走近了些,阮萌看见她弯腰,曲起手指在墙上敲了下。
“当时我就是从这面墙翻出来的。”季澜说。
她长睫微垂,敛起眸光。
忽地,她抬起头,望向阮萌,目光热烈而真挚。
那感觉,像黑暗中苦苦行进的旅人抓住了一抹火光。
被她这样注视着,阮萌有些移不开视线。
这里是季澜重获新生的地方。
她翻过这面墙,逃离了帝国皇宫,抓住了希望。
“我做过一个梦”,阮萌听见季澜轻声说,“梦里,天光破晓,耀日初升。你就站在这里,一袭红衣,意气风发,向我伸出手来。”
季澜轻笑一声,神色柔软,“我死死抓住你的手,你就把我带走了。”
只是这笑容不同以往,过分沉重,似乎在遮掩什么。
“然后呢?”阮萌问。
季澜摇摇头,眼底多了丝落寞,“没有然后了,阿阮,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这句话莫名刺痛了阮萌。
她心里顿时无比酸涩,整个人甚至有些喘息不过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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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过,便是阮萌的十八岁生辰。
阮家并未大摆宴席,简单地邀请了几个人,办了两桌子的饭菜。
倒是小皇帝不请自来,弄得府上的仆人诚惶诚恐,生怕一不小心触怒皇威,脑袋落地。
季澜来了后就便跟着阮战天进了书房,晚上吃饭的时候也不见人影。
阮萌不免担心起她,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她去找季澜,结果在院子里遇见了常星瑜。
常星瑜站在阮父阮母栽的那棵梨树前,身影单薄,矜贵的衣袍被风带起。
她见阮萌来了,慌乱地转过身,双手背在后面。
“陛下。”阮萌行礼。
有人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朝阮萌比了个动作。阮萌瞥见那道白色身影,安心下来。
“太傅,生辰快乐。”
阮萌本不打算和常星瑜久聊,看着少女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她突然又改了主意。
“常星瑜。”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些话。
这是阮萌第一次喊常星瑜的名字。
常星瑜内心欢喜,唇角不自觉地翘起。她握紧手里的花,叫了声阮姐姐。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它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残酷。”
“你可以哭可以闹,但是你还得做帝国的皇帝。这是你生来要承受的责任,你抗拒不了。”
少女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没想过阮萌要对她说的是这些话。
“我不明白……”常星瑜脸色难看,一只手抓紧衣服,用力到指尖发白。
“慢慢长大吧,你有足够的时间”,阮萌拍了下她的肩,越过她向前走。
常星瑜叫住阮萌,眼眶微红,好像有些生气。
“你也觉得我很天真吗?”
“是。”阮萌承认。
这答案像把刀子,狠狠地扎在少女心上。这她第一次意识到,阮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温柔。
手心里传来阵阵刺痛感,让她清醒不少。
阮萌走后,她收回手,把藏着的花拿了出来。
摊开双手,花茎上的刺扎进了手心里,鲜血正往外冒。
这支花她没能送出去……
明天上课的时候,再送一支吧,常星瑜勉强笑了笑,自言自语。
她不知道的是,这支没有送出去的花,足足让她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