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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悲戚

翌日一早,李同光就带着今羽回到汴州城布局,他带的人马已经四散开来,一部分悄悄摸进了山里,为几日后的攻寨提前做准备。

“有消息了吗?”

今羽提刀来报,“昨夜有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背着一个包袱,鬼鬼祟祟的上了苍萃山,到了那半山腰,从一颗松树的树洞里面拿出了一个铃铛,摇了几下就有巡逻的匪寇来和他接头,那个小厮把包袱递给他们之后就走了。”

李同光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沉声问道,“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晚上太黑了,而且那人包的很严实,不过他背着上山的时候有些下坠感,线条贴着包袱,像一个大盒子。”

李同光勾唇一笑,“盒子,该不会是咱们昨天送的金条吧。”

“有可能。”今羽皱着眉,“看来这个刘大人真的勾结了土匪,将百姓置之不顾。”

李同光沉吟不语,又想起那个粗糙的镇纸,长叹一声,“你带两个人,把他抓过来,本官要亲自审问他。”

“敬诺。”

……

一炷香后

刘卿被五花大绑的抬了进来,今羽想直接给他摔地上,结果被李同光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亲自走过去,给他松绑,“刘大人,又见面了。”

刘卿却根本不像被掳走的人,不慌不忙的拍打着因为拖拽染上灰尘的下摆,温和的笑,“公子如此兴师动众的找我前来,所为何事啊?”

李同光坐在椅子主位,不动声色的笑道,“别急,先尝尝我这儿的茶。”

刘卿没再说话,抬手端起茶杯,茶盖才敞开,一缕白烟就外溢,袅袅升起,拂过鼻前,满腔茶香。

刘卿顿了下,在唇前轻吹了吹,低头抿了一口,唇齿间甘甜浓醇。

“汤色清透润口回甘,香气在喉咙深处久久不散,余韵悠长,茶好,泡茶人的手艺也好。”

李同光也轻抿上一口,喟叹一声,“刘大人是懂茶之人,怎么挑选自己喝的茶也专挑次品,大人不是用不起好茶的人啊。”

刘卿面色微动,扯开嘴角,“我大约是吃不了细糠,也不配去享受。”

“公子,咱们言归正传吧,我知道你抓我来是为了什么。”

“哦?”李同光挑眉,“说说。”

“是因为苍萃山上的寨子吧,从见到公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咱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刘卿缓慢的放下香茗,甘醇的茶香四溢在房中,“公子虽然自称商人,可上位者的威仪和气度是掩盖不了的。”

“再加上公子说话时的表情干涩僵硬,如果我猜的没错,公子应该是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所以易容了一番。”

“大人很聪明。”李同光冷着眸子,指节习惯性的摩挲,“你身为汴州城的衣食父母,助长匪寇,残害百姓,还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吗?”

刘卿面色空寂,缓缓摇头,“没有,我早知有这一天,一直等,一直等,现在终于等到了。”

“为什么?”李同光眼神嘲弄,“别人贪这些无非就是为了自己能过上更优渥的生活,你收了钱却对自己苛刻非常,我查过你,刘大人的府邸是新上任那年被分配到的旧宅,不光从未花钱翻修过,而且还没铺子,没良田,衣食住行十年如一日的清贫,你收的钱用在哪里?”

刘卿没应声,侧身将斜后方的窗户打开,下面的车水马龙映入他的眼帘,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街串巷,嘴里吆喝着招揽客人的顺口溜,热情洋溢的叫卖打破了室内的黏稠压抑。

“公子知道其他州县的摊位费,每月店铺的税收,入城费,还有村民的粮食税多少贯吗?”

“实不相瞒,汴州本就地质坚硬,资源匮乏,老百姓种不出多少粮食,种出的糙货也只能和着水一个囫囵吞下去填肚子。

汴州是去天门关的必经之路,为了留住那些商人,我只能想法子,降低摊位商铺费用,让他们带动老百姓的生活,几年过去,这个法子竟然真的有用,我把收来的一部分钱用去填补穷人的空缺,剩下的送给寨子里的土匪,保汴州城的人民安居乐业,达成双赢,你看,他们生活的多好。”

李同光猛的掷出手中的茶杯,瓷器打到立起的窗杆,窗户被关上了,室内立刻寂静了下来。

他语气冷厉,“即使你的理由再冠冕堂皇,你与土匪勾结是事实,你帮助他们拦截在外跑商的车队,纵容他们成为危害过路人的刽子手,你见过苍萃山的瀑布吗?那里躺着成片的尸体,难道那些受害的人不是百姓吗?不是人命吗!”

“那又如何?”刘卿面容冷静,只是猩红的双眼暴露了他心里的惊涛骇浪,“他们怎么样与我何干! 我只是一个小官,我能保护好自己城里的百姓不受侵扰已经用尽了全力! 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以为我就没试过吗?”刘卿猛的冲到李同光面前,宛若一个困兽,“当我上任之后知道山上盘踞着一窝土匪,我立刻向州府那边汇报请求增援一同剿匪,可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送信的三天后,我的夫人就遭了他们的毒手,州府回信里面只有两个字,勿动。”

“还有,一个漂亮的舞姬。”

刘卿猩红着眼,泪水从眼尾滑落,“他们杀了我的夫人,又送了一个女人安抚我,我把舞姬放了,可我夫人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父母官……我只是一个被放在笼子里肆意戏耍的蛐蛐,我想为夫人报仇,想为百姓讨公道,可我动不了那个寨子,他们后面有比我更大的官员!。”

“公子!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刘卿颤抖着跪下,“我反抗不了,只能和他们达成协议,让他们不对汴州城的百姓下手,我没办法了……”

李同光不为所动,嗤笑道,“那你怎么不去死。”

刘卿仰起头,虔诚的看向窗户的方向,“我在等一个人结束这一切,公子,你就是这个人,待事毕,我立刻就去死。”

“我可以帮你。”刘卿看着自己的双手,洁白的掌心好像在这一刻染上了浓稠的血液,“不为赎罪,只为报仇……”

***

杨盈带着荒月早上准备的鸡汤敲开了阿辛的院门,经过昨天的相处她已经不怕杨盈了,利索的开了门。

“姐姐,你来了。”阿辛亮晶晶的看着她,杨盈微微一笑,小心的端着小砂锅,直到把它放到院子里的桌上,才空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去拿两个碗,给你阿娘盛一碗端过去。”

“好嘞。”阿辛比一开始活泼了些,盛上汤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她又怯生生的出来,唤道,“姐姐……”

杨盈笑着将她的汤盛好,“怎么了?”

小姑娘担忧的望着她,“阿娘……阿娘让我请你进去,说要和姐姐说些事情。”她小心的拽着杨盈的袖子,“阿娘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你别怪她,但,但姐姐也要小心些……”

杨盈有些好笑的摸她,这姑娘是两个都向着呢,“我知道了,你乖乖的在外面把汤喝了,我和你阿娘聊聊。”

杨盈回头看了一眼喝汤的阿辛,体贴的把房门虚掩上,她直觉梅娘要和她谈的事和山上的寨子有关。

梅娘被滋补的药温养着,今天的面容难得有了一丝血气,她靠在糠枕上,气弱的朝杨盈点头示意。

杨盈也不挑拣,搬过一个木凳在她床前坐了下来,“感觉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多谢贵人,昨日,是我冒犯了。”梅娘的唇色尽失,平静的提起昨日的事,“贵人昨日想问的可是山上的土匪窝?”

杨盈想起她昨日提到那些就发狂的模样,防备的挪了挪身子,“你知道什么?”

“我多少知道一些,不过说之前,我能问一下,贵人打听寨子的消息是为了什么吗?”

杨盈看着气若游丝的梅娘缓慢的说道:“你知道这个村子为什么会染病吗?”

“苍萃山的瀑布是这条小溪的最上游,我们在路过这条小溪的时候,碰上了一具腐烂的尸体,于是我们派人上上游搜索,就在瀑布边的山洞里发现了几十甚至上百具女尸,腐烂程度也不一样,罪魁祸首就是隐藏在山顶密林中的匪寇。”

“我查这个,是想为了那些枉死的百姓讨回公道,更是想为民除害,除掉那个毒瘤,你们村子里没有青壮男性和女性,所以我严重怀疑后山的那些尸体里面,就有村子里的村民。”

梅娘颤抖着喝了一口鸡汤,妄图通过进食恢复一点体力,然后说道:“你猜的没错,那些尸体里面,确实有村子里的村民。”

她眼睛不住的颤抖,嗓音干涩,“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七年前,我还是一个镖局的女镖师,我父亲是镖局下人的家生子,曾因为被老太爷重用当了镖师,我长大后自然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那年是我第二次走镖,活不重,主要是跟着师兄学东西,将来也好独当一面,可我们之前都没走过汴州,也从未听说过这里会有这么大一个匪帮。

他们人多势众,把我们的车队围了起来,一开始只说要些过路费,我们队里有一个稍微有些经验的师兄立刻把我们提前准备好打点的银子全部交了上去,可那个领头的掂了重量,还不满意,要对我们的货下手,我们自然不允,做镖师要是让货出了问题,那我们算是彻底废了。

可这样也惹怒了那群畜生,他们将我和师兄们绑了去,在我眼前把我的师兄们生生的折磨残废,然后放出他们养的猎狗将师兄啃食殆尽。

我因为被爹爹娇养,脸上有几分颜色,就被他们关进了笼子里,和其他被抢来的女人待在一起,每日都有不同的男人把我们领走,凌辱一番又关回去,有受不住的咬舌自尽了,还有被活生生打死的,死了就被扔到那个洞里,连草席子都没的裹。

我不想死。

所以我表现的不再瑟瑟发抖,反而对每个人都十分迎合,那些畜生渐渐的注意到了我,欢好后会给我点饭菜填肚子,有些人找我找的多了,渐渐的对我也会有几分好颜色,会给我洗澡,带衣服,带首饰,我活成了俘虏里面最舒适的一个女人。

后来,一个巡逻的小队长看上了我,当众跟当家求了个恩典,把我收到了他的屋里,半年后,我有了身孕,那个孩子就是阿辛。

可那些畜生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他们趁着那个队长不在,肆意的欺辱我,我的身上被折磨的全是伤,他看了也不敢吭声,因为折磨我的人等级比他高,他不敢。

一直到五个多月的时候,我差点被打流产,他才像是良心发现了,看着我一身的伤,给我指了一条路,他助我下山,他知道自己当土匪残害了那么多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所以他特别希望我能给他留下血脉,我就这么逃了出来,昏倒在这个村子的外面。

我醒过来之后本来是想走的,我想离开这个让我恶心恐惧的地方,逃的越远越好,可我的月份大了,身无分文,在这里尚且能有一间破屋子容身,若是离开恐怕根本活不过这个冬天,我就在这里生下了阿辛,我的孩子。

我厌恶那群畜生,可我狠不下心抛弃她,她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小手握住我的时候,我感觉我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讲到这里,梅娘已然泪流满面,“可我午夜梦回,经常会梦到那些畜生的脸,他们欺我,辱我,阿辛的那双眼睛像极了她那个亲爹,我害怕,我控制不住,我看到她就会想起自己曾经遭受过什么……我对不起她……”

杨盈此刻也明白梅娘为何会突然发疯,她身心俱疲,被梦镜折磨的经不起一点刺激。

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梅娘维持住自己的情绪,手紧紧的捏着被子,眼眶还有未拭去的泪,咬牙切齿道:“贵人如果真的有能力灭了那群畜生,为枉死的百姓讨回公道,我愿助您一臂之力。”

杨盈知道梅娘撑不了多久了,语气干涩,“你现在生着病呢,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安心在家里养病就是。”

梅娘倔强的摇头,“苍萃峰的侧面有一处两人宽的缝隙,穿过去,再爬上一个大坡,就可以悄无声息的绕到寨子的后面,是当年那个队长发现的,他把那个地方告诉了我,我就是顺那个地方逃出来的,如果贵人想悄无声息的让人攻进他们内部,那个地方很方便。”

杨盈顿时眼前一亮,“你说的是真的?”

梅娘点头,“是,那个地方很隐秘,没几个人知道,我可以带路。”

“可……你的身子。”

“昨天大夫的话我听见了。”梅娘对上杨盈的眼睛,眼眶泛红,“大夫给我扎了几针我的意识就清明了,只是睁不开眼,既然我活不了多久,那临死之前,我一定要看着那群畜生被抽筋扒皮,付出应有的代价!”

杨盈担忧的向门外看了一眼,“那你想过阿辛怎么办吗?”

梅娘的眼睫轻颤,嘴唇嗡动的说不出话,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强撑着身子下了地,跪在杨盈的面前,“我活不了了,只求贵人心善,给阿辛一条出路,将她收做婢女吧,她还这么小,养活不了自己,若能得贵人垂怜,做个丫鬟也比饿死强。”

“权当是,还了我的带路恩情吧!”

杨盈的内心也一阵悲戚,没有哪个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从良籍变成贱籍,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我会好好待她,你放心。”

梅娘紧闭的眼睛终于微微睁开,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向地面,激起了那一小片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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