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洲王府,飞花苑内。
侧王妃的一方庭院小而精致,遍植花木。春日已到来,浓荫下的蓝花楹开的正盛,花架下的桌案上有一小小的博山炉,此时正青烟袅袅。
青妩透过浓荫,望着碧空流云。一点浓墨滴在了案上的宣纸上,霎时间氤氲出墨色的花朵。
“哎呀!侧王妃,这纸脏了,奴婢再去给您换张新的来吧!”一旁的婢女惊呼道。
“一点事情不要大惊小怪的。不用换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要给他写些什么,写了也不知道往哪寄。”青妩干脆撂下了手中的毛笔,伏在桌案上定定看着碧空如洗。
那日从青龙寺回来,就再未见过沈之珣,连同王妃谢燕宛也一同不见了。
犹记得那日在青龙寺外,他们一同在马车上,青妩问沈之珣为何会来到青龙寺,沈之珣却只是说他恰巧在附近,青妩知道他并没有跟她说实话,
后来许淋了雨又是折腾了一晚,实在太累了,沉沉的倦意袭来,她早已困倦不支,就顺势睡了过去。
现已过了半月有余,却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如何了。
婢女瞧着青妩闷闷不乐,只道是王爷与侧妃感情甚好,这一分离半个月,侧妃定是想念王爷了,满目含笑一福身,口中笑道:“侧妃放宽心,您来府里之前,王爷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咱们王爷有自己的要事要办,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闻言青妩迎着婢女的视线抬起眼,柔和一笑:“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只是之前王爷也会和王妃一起出去办事吗?”
婢女有些尴尬,语无伦次低声道:“没有没有,哦,从未……”
正在默默无言之际,婢女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忙道:“想来王爷快回来了,四月八日为佛诞辰。”
“佛诞辰,又如何?”青妩坐起身来追问。
“四月八日为佛诞辰,诸寺院各有浴佛会,王爷作为云洲王必定是要作为主宾参加的。况且,佛诞辰那日……也是王爷生母的祭日。”婢女神色黯淡,“咱们王爷不能进帝陵祭拜,佛诞辰那日又举国同庆不可行祭祀之礼,王爷每次就只能在府里朝着帝都的方向设香案以寄哀思。”
四月八日,还有五日便到。青妩有些懊悔,那日不该就在马车中睡去,以至于现在只能在王府中等待。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到底去哪了?亏她还信了他的话准备事事与他商量,他倒好一声不吭消失了,连同谢燕宛也不见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过了一会儿,青妩忽然对婢女笑眯眯道:“我方才听墙外有喧嚣之声,今日是有集市吧?快帮我备一套常服,我要出去散散心。”
侧王妃瓷白的脸上绽放的笑容如春水荡漾让人挪不开眼,在这潋滟的春光中仿佛她才是唯一的绝色。
怪不得王爷独宠侧妃,侍女有些发怔,一时忘了回话。
青妩察觉到她的目光,弯起唇角笑容更胜,柔声道:“看什么呢,快去呀,帮我找一套不显眼的衣服,记得再多配一些银钱。”
待婢女走后,青妩唇角的笑意隐去,望着帝都的方向咬了咬唇,似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云洲城与其他三洲不同,水路四通八达于城内,街巷两旁店铺的门板都被潮气浸润得油亮,此刻车马粼粼,人流如织,水上船只络绎不绝,有卖香料的,有兜售茶叶的,船上吟诗作赋的风流才子引得桥头的卖花娘羞赧一笑,还有胡姬舀起异域的葡萄酒殷勤献客。
红日即将西沉。
夕照桥下正通过一乌篷船,船内有一公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袭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发束紫竹白玉冠,腰间束着的月白祥云纹腰带中间嵌了一块古法龙形墨玉,看似粗糙却难掩其古朴沉煜。此刻正用探寻的目光瞧着这从天而降的女子。
青妩低头揉了揉脚腕,方才从桥上跳下没站稳,导致之前在青龙寺的旧伤又有隐隐复发之势,刚想向这船只的主人见礼,抬眼望去却一时怔住了。
只见那年轻公子脚下躺着一老者,口鼻中尚有还未干的血迹,已然是了无生气了。而那公子仪容端正,姿态闲雅,折扇摆动间难掩其贵气风流。
尸体在他脚下却仿若无物。
看着这不速之客,他身边的黑衣侍从暗暗拔了刀。
“船家,我被歹人追至此处,不小心从桥上跌落,烦请船家送我一程,我这里有银钱不知够不够?”青妩从腰间摸索出几两银子,伸出手向前面的空气挥舞着。
她在集市中趁乱甩脱了王府的婢女和侍从,找到了水镜山庄的云洲分舵,拿出从望舒那盗走的月华令,从而得知了沈之珣身在帝都那伽城的消息,原想着去帝都寻找沈之珣,哪知王府那些人如同附蛆尾随而来,眼见着甩不掉,情急之下只得从桥上跳下。
船上的主仆二人从装束看来已极力遮掩,却仍然气度逼人,尤其是那腰间的龙形墨玉已有些年头,纵使是在水镜山庄的宝库和王府的库房中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物件。想来他们二人来历定非同一般。
那公子脚下又有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若被她撞破,不知他们会对她如何,不如装瞎,眼不见为净,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见她这般,原来是个盲女,二人默不作声对视一眼。
那公子身边的黑衣侍从却悄声拔出刀,将刀尖对准面前盲女疾刺而去,在她眼前几厘处停下。
看她依旧睁大眼睛没有任何反应,这才将刀收回刀鞘,冲主人点了点头。
“船家?是银钱不够么?”地上的女子挥了挥手向虚空处问道。
“你要去哪里?他们为什么追你?”
“我爹娘去的早,留下我跟哥哥嫂嫂一起住,嫂嫂嫌弃我已久,前段日子把我卖给了城里的富户老爷做八姨娘,今日他们带了聘礼来就要绑我走,我这才拼死逃了出来……”青妩垂眸哽咽道,“帝都那伽城是个好地方,我估摸着到了那寻一门营生。”
说着说着一抹绯红攀上了眼尾。
“那伽城?你要去那里,一会儿到了杨柳岸码头换陆路即可。你那几个子儿就不用给了,我们不缺,顺路捎带你一程也没问题。”黑衣侍从道。
“嗳,不可不收。”年轻公子伸手接过银子,隔着衣袖搀扶起青妩,淡淡道:“这是姑娘的心意。姑娘,一会儿到了码头你的眼睛……方便找马车么?”
眼前的女子一袭藕荷色暗花莲纹春衫,外罩素白云纱对襟外裳,乌发不簪任何珠玉绢花,肤色胜雪,唇不点而红,容色清绝,一双眸子似秋水明澈却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
青妩察觉到年轻公子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她,忙顺势起身强装镇定道:“不碍事的,船家。我虽自小发烧烧坏了眼睛,这么多年来都习惯了,况且我逃出来的时候带着攒的银子,到了码头定也能碰到你们这样的好心人。”
闻言黑衣侍从噗嗤一笑:“好心人没那么好遇到,这世道乱着呢!”
“姑娘,我不是船家,是到云洲来游玩的,到了码头后便不方便与你同行了。那伽城虽紧邻云洲,路途也不算近,你一孤身女子,眼睛这样终究是不方便的。”公子眸色温和,似是听了她的遭遇动了恻隐之心,随即侧身看了看黑衣男子,斟酌道:“要不这样,到了岸边后我让人随你一同去找陆路的马车,我们再……”
他下意识抬眼看她,只见她突然朝他扑过来,将他撞得身形一滞向一旁倒去——
他听到面前女子的惊呼声:“公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