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洲王府内,毓秀厅。
沈之珣面色沉郁,一言不发地看着堂上站着的几个人,分别是庄致韵的父亲母亲、乳母、小弟。
高凝今日着了王妃仪制的锦服,碧霞云纹的霞帔将她映衬得娇艳明媚。
她笑容大方温婉,温声道:“各位都坐,都坐啊。等一会儿庄姐姐就来了,这会子婢女已经去叫她了。”
庄致韵的父母脸色尴尬,一句话都不说,坐下拿着茶盏,小心地瞥向上座的云洲王。
年仅六岁的小弟仿佛是被这王府的奢华所吸引,眼珠子来回转,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好奇的紧。
小孩子定力不足,看着大殿左边的鎏金墨玉柱上栩栩如生的祥云纹就奔了过去。
“轩儿,嘉轩,快过来,莫要乱跑!”乳娘连忙过去把小少爷追回。
怎奈这孩儿却是骄纵惯了,平日在府里没有他不可做之事,此事不让他过去一探究竟,是怎么也不肯,竟当即哇哇大哭起来,是怎么哄也哄不住了!
就连庄致韵的生母都不得不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低声轻哄。
“弟弟是想要这个吧?姐姐这里还有更好的呢。”高凝身边的婢女红蕊走过来劝解道,手中拿着一个夜明珠。
这夜明珠有鸡蛋大小,是比那鎏金墨玉柱上的珍珠大了许多,小孩子一下就被吸引了过来,却仍处于惯性抽泣着,伸手就要将它拿走。
“不可。姐姐现在不能给你,等一会儿你亲姐姐来了,你去问问她给不给你,好不好?”婢女红蕊的笑容亲切却透着疏离,随即回头向高凝微微颔首。
沈之珣只一言不发看着殿中的几人。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九曲回廊之上走过一妙龄女子,身着云雁细锦衣,百花曳地裙,婀娜卓然,翩跹向毓秀厅走来。
来人正是青妩。
“母亲,父亲。”青妩索性大方对着庄致韵的父母行礼,在她成为庄氏之前,早已与二人见过,其中缘由,二老都已知晓。
他们真正的女儿此刻早已与情郎在千里外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了。
“不敢,你如今身份尊贵,我和你母亲不能再受你这样的大礼。”庄父俯下身托起青妩的手臂。
“无论女儿是何身份,你们都是我的父母,对父母行礼,天经地义。”青妩朗声道,“王爷,您何必将他们二老接到王府里来,那日嫔妾不是说了么,待天气凉快点就回家看他们去。”
“爱妃,这等好事是你凝妹妹做的。她怕你在府中寂寞想家。”沈之珣冷笑,走下高台时面容上已是清俊的笑容,有着王族特有的疏离,他对着庄氏父母温言道:“小婿见过二老。”
“不敢不敢,王爷千金之躯!庄萧声见过王爷!”庄父连忙携妻子一行人跪下。
“快起来,别拘着了,都是一家人。”沈之珣开口道。
闻言那小少爷庄嘉轩赶紧站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红蕊手中的夜明珠,“父亲,我想要这个。”
“还没跟你姐姐行礼呢,跟你姐姐庄致韵行完礼,珠子就给你。”红蕊笑道。
庄嘉轩面前站着的女子有王妃高凝、红蕊、月姚,还有青妩。
小男孩抬起头,蹙着眉歪着脑袋,左右打量面前的几个姐姐。
此时沈之珣眉宇间已有薄怒被挑起,他知道是高凝所为,意图是青妩暴露身份。
庄氏父母倒还好说,这六岁孩童……童言无忌,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青妩的身份过早暴露就麻烦了!
见这小孩犹豫不决,高凝疾步走上前去,俯下身蹲在他面前引诱道:“小弟弟,你说啊,这里哪位是你的姐姐?你说了,我给你更大更好玩的珠子。”
“你这是做什么?”沈之珣身材高大,走过来时影子将蹲在地上的高凝遮住。
高凝回头看他,逆光中,只见他面色冷淡,隐隐透着愠怒,寒星似的眼眸朝她望过来。
这样的沈之珣她从未见过,她竟隐隐有些害怕。
印象中的珣哥哥虽然不苟言笑,对她总是有耐心的,小的时候二人一同在宫中常一起玩闹,在自己与其他贵女有争执时,他也总站在自己这边。
他何时变成这样了……变成一个好像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只是想让他认出自己的姐姐,这又能如何呢?”高凝还欲分辨,沈之珣却不想再听,对那孩子温声道,“想要什么跟我去库房拿吧。”
小孩一时有些怔住,不明就里,听到能去库房寻宝贝欢欣不已,对红蕊手里的夜明珠却还是锲而不舍。
“我还是想要那个。”庄嘉轩小声道,眼珠子在那颗夜明珠上就难舍难分。
“你找出哪个是你姐姐,我就把它给你。”高凝眼中精光更甚,拿过红蕊手中的夜明珠,在庄嘉轩眼前晃来晃去,“快说呀,哪个是你姐姐?”
小孩看了一眼夜明珠,又把目光投向面前的几个女子,而后便跑过去抱住青妩的腿,朗声道:“姐姐,姐姐你快跟她说,把夜明珠给我!”
此言一出,高凝便一下泄了气,面上满是失落之色。
“小弟,这些日子长高了不少。”青妩眯起眼睛微笑道,摸了摸他的头,“去吧,找王妃姐姐要夜明珠去。”
小孩一蹦一跳地跑到愣着的高凝身边,一把抢过夜明珠,一幅开心满足的神色,“嘿嘿你终于是我的了。不过哥哥,你还带不带我去库房寻宝了?”
沈之珣面色稍霁,应声道:“去,去。”
“轩儿,不可!这是云洲王,王爷,你要叫他王爷。”庄母连忙过来敛过自己的孩儿。
“他不是和我姐姐成亲了么?我为什么不能叫他哥哥要叫王爷呢?”庄嘉轩不解道,复又回头左看看沈之珣,右看看青妩。
沈之珣笑容疏朗,开口道:“叫姐夫也可以。”
话音刚落,高凝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撕下青妩的面纱,眸子中都是不甘之色,“你看看,你看,看看她的脸,她是你姐姐么?”
她把还在笑着的庄嘉轩粗鲁地一把拉扯到青妩面前,将孩子的脸扶正,又大声道:“你仔细看看啊。”
白嘉轩被她骤然的举动吓得当场嚎啕大哭,连夜明珠都滚落到地上也顾不上。
沈之珣面色铁青地将高凝一把扯过,低声道:“你发什么疯?没完没了了?”
“珣哥哥,她不是庄致韵!你怎么还没明白?真正的庄致韵早就跑了!”高凝一把甩开沈之珣的手,“我都打听到了,你和这贱人成婚前一日,府中管家之子和一个女子都消失了,凭空消失了!这女人若是云洲人士怎会到夏日就得那么严重的湿疹?怎会一直以薄纱敷面,她嫁过来之前可不是这样!”
“疯了,我看你是疯了。”沈之珣也不辩解,就看着她状若疯魔的样子。
“你怎么不相信我?珣哥哥,我是为你好啊。”高凝面色潮红,急匆匆拉住沈之珣的手臂拽到一言不发的青妩面前,“与真正庄致韵订婚的林公子怎么会突然退婚?你一直求娶庄致韵不得,怎么突然她就愿意嫁给你了?这样蹊跷的事情难道你真的没有怀疑过么?是庄府想攀附权贵,拿冒牌货嫁给你!”
“她到底是谁,是不是庄致韵,难道你比她的父母亲人更清楚吗?”沈之珣面色沉静如水,将她一把甩开。
“王妃,我是云洲人士却得湿疹的缘由我想你比我还清楚。我还未告知王爷此事,如今你又想出此计来诬陷我,简直荒谬至极!”青妩的声音响起,“你明知王爷子嗣单薄,还用大寒之物的替代坐胎药,天天逼着我喝下,你是何居心?”
“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有没有你敢跟我细细分辨么?药渣、炉子、大夫,我都留下了证据!”青妩冷冷道。
听闻此话,沈之珣面上满是震惊之色,原来她身上长得疹子是这样来的!
他捉住青妩的手腕问:“你说她给你喝什么了?”
“大寒大凉之物。”
“你明知道是这种东西你还要喝?”沈之珣满眼痛心之色,“为什么没告诉我?”
“王爷被公务日日困扰,不能为您分忧,亦不想过分叨扰。”青妩不动声色挣脱他的钳制。
“你说的什么话?什么事能有你的安危重要?大寒大凉之物又是什么,药渣留下了吗?”
一旁的庄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暗暗震惊,因为他们都听出沈之珣话语中流露出难掩的焦急与惊恐,连他这样尊贵的身份,竟也会有如此焦急惊恐之时??
“哈哈,你们,你们还是这么伉俪情深!可惜啊,她往后再难有子嗣了!哈哈哈哈哈!”高凝看着面前的两人,尤其是沈之珣满脸的担忧之色,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忽然大笑道,“珣哥哥,你当真就相信她不相信我?你当真这么喜欢她?”
“你看看你的样子,还有个王妃的样子么?”沈之珣面色沉如水,童心地看着高凝,“我看你是疯魔了,自小你从宫中长大,以为你定是个大方得体之人,没想到别的没学到,倒学到这等腌臜事!”
“珣哥哥,是她,她是个冒牌货,她也害过我啊,她把我给她的药原封不动的加入我每日喝的补药里!”高凝眼中氤氲着水汽,委屈绝望之色言溢于表。
此刻竟是口不择言,什么都说出来了。
沈之珣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幽蓝色的眸子中满是冰冷清冽,已然下了决心,他淡淡开口道:“王妃高氏,嫉妒姬妾,陷害子嗣,犯七出之条,念在其为云洲百姓斡旋有功,暂将其紧闭于颐两亭中罢,没有我的命令,不必再出来了。”
绕是高凝再不甘,沈之珣下了决心,她也无法在分辨,况且沈之珣这样陌生的一面令她胆颤,一时间只得泪流满面地被下人们带回了颐两亭。
其实在庄氏父母进府时,沈之珣就已派人来通传了,青妩心中已猜到是高凝要发难,于是找出了当时真正的庄致韵的旧衣。
庄嘉轩是庄老爷外室所出,养到了五岁才被接进庄府,那庄致韵是正室所出嫡女,料想不会喜这突然蹦出来的小弟弟,二人年龄又有悬殊,定鲜少与他相见。
大家族,高门大户内嫡出之子与庶出之子见面的机会很少,仅在中秋或逢年过节的家宴上能遇到。
而当时刚刚五岁的孩童怎能记住这个仅在家宴上见过几次面的姐姐呢?要说对脸的记忆,不如说对庄致韵所着服饰记忆深刻。
特意留下庄致韵的衣物果然有用,青妩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