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凤凰娘子】
帝都城内,一片繁华。
城南的“馥娆庭”碧瓦青檐,琉璃做的灯盏饶是将整座玲珑的楼宇照的通天璀璨。馥娆庭有三层高,每一层都被细心雕琢,出自名匠之手。根本就是给那些王孙贵族,浮华子弟的一个好去处。
要是平时,这里一定是流觞曲水,莺歌燕舞,丝竹缭绕。可此时,却寂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一清二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空气中爆破出萧杀的气息,压抑到低谷,然后不断膨胀。
“叮当…”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场的人无不心惊肉跳。坐在大厅上方的男子衣着华贵非凡,正是本朝的九王爷,缓缓开口:“凤凰娘子?那是七哥赐给她的美名!不过是个养在外面的外室,近日我却听说她非什么魔宫少主不嫁?今日本王来,就是要替七哥教训教训这个藐视皇室威严的戏子!”
苏班主本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可是听的这样的话,知对方说的属实,就也乱了阵脚,颤颤巍巍中瞥了一眼墙上“凤凰娘子”的画像,画上女子钗环玉绕,唇角浅笑如烟,醉人心弦。那是她唱“杨贵妃”时的扮相。可是再怎么扮皇妃公主的,她也只是个戏子啊。
“凤凰娘子……她,已经去了白帝谷,说要等那个魔宫少主莫倾尘。”
【空谷幽兰】
滇藏白帝谷。
“一壶清茶,你独坐悬崖,这气度倒真有几分白帝的风姿。”青衣男子衣袂随风翻飞,如翻涌不息的云,他身形虽然单薄,但似乎带着难言的气势。
独坐悬崖的女子一惊,并不是为了突然而来的他,而是脱口道:“王爷见过我的师父?”
他俊朗的面容依然是不变的温和笑意,双眸中却闪过一丝失望,只要一提及她的师父,她就不像平日那样冷静淡然,或许她的心从来就没有过他。
“第一剑师,白帝谷的白倦,本王虽未见过其人,但也能猜出一二来。气度定然不凡。而雪鹤你,是白帝唯一的关门弟子,耳融目染,也必然与他有几分相似。“
“不,我与师父是差远了的……”之前的神采渐渐黯淡下来,“王爷,之前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听闻此话,青衣男子一怔,果然,她不是赌气。是当真了。
他与她相识在八年前,那是她师父白倦失踪后的第五天。
那时的他刚封为慎亲王,虽为亲王,却是被即位不久,年仅四岁的幼帝所封,而且取“慎”字为他封号,其意义也显然可见是要他以后谨慎做人。
他本是皇后所出,奈何皇后早逝,幸亏深的先皇喜爱,继承皇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怪当时皇帝久病不起,熙妃长年干政,待帝王一朝驾崩,熙妃便拿了遗诏出来立自己的儿子为帝。即便文武百官都验证了笔迹,他却是如何都不服气把这如画江山交予一黄口小儿之手。奈何当时的他只是十六岁的弱冠少年,在皇后之子的荫庇下,在帝王的有意保护下,丝毫不懂这朝堂之上的弯弯绕,如今被夺了皇位,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于是就到了馥娆庭借酒消愁,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这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到底如何,就看到不知哪里钻出一个小女孩,虽衣着破烂泥污,却掩盖不了那一张美丽的脸。她的小脸有着不寻常的潮红,一双眼睛也亮的惊人。虽瘦弱,却极其有劲,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驱使着她。
只见她爬上高高的歌台,一把推开当时正红的名伶,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将来定比她倾国倾城,只寻一有能力为我实现夙愿的主子,我便倾尽一生只为他!
竟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那个小女孩,就是雪鹤。
那时的她,让他想起寒塘中的纤细而孤高的鹤。
他清楚的记得她不符合年龄的坚韧,纤细的手指,执拗的抠着歌台的柱子。其实她也是怕的,怕被拖下去,怕陷入这烟花之地。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就像是另一个自己,那么无助,这一瞬间他决定要保护这个倔强的姑娘。
自此为她安置了一处偏僻的别院好生养着,教习她琴棋书画。也是在那一年,他重新活跃于朝堂之上,各种宴会之上。没有群臣想象的就此消弭,也没有熙妃母子想象的不堪受辱,他风度淡然,真心为当今圣上分忧,凡事亲力亲为,待人亲厚,连小皇帝都亲昵的称他为皇兄,一时间慎亲王炙手可热。
因为雪鹤,让他懂得了面对困境时应当倔强而不是放弃。何况,她要寻的是“有能力”的主子。
他仿佛醒了,从十六年的奢靡虚妄的梦境中醒来了。
之后的八年,他表面上对熙妃母子毕恭毕敬,暗地里联合先皇后旧部,与其他皇子达成契约,修剪熙太后的羽翼,肃清朝野,笼络人心。赢得了慎贤王的美名。
她十五岁时,不负当初的豪言壮语,果然出落成了绝代佳人,执意到馥娆庭挂牌,成为当红名伶。
而后他又装作在馥娆庭假遇她,为她题字“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有凤来仪兮,见则天下安宁,”赋予她凤凰娘子的美名。
凤凰娘子是慎贤王的外室,几乎是天下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只有他知道,她至今且是清清白白,于他是一身傲骨。但时间久了,他也分不清,甚至忘记,自己为何会让亲信放话出去说她是他养在外面的心上人,为何会在她进馥娆庭当伶人的第二天就大张旗鼓的为她题字,赋她凤凰娘子的美名。他本是不必如此做的啊,他本该让她作他的红颜杀手,以绝美容颜为匕首斩尽那些难过美人关的对手,定所向披靡。
他本该如此啊。可他,却让她成为他的“凤凰娘子”。
凤凰娘子,于天下人来说是艳绝的美名。于他来说,却是他能予她最大的保护。
可她从来都是敬他为王爷,为主上,不曾逾越半分。况且他与她相处八年的岁月里,他曾故意或无意表露出的柔情,她也只当作是他对她的笼络,只会对他更加忠心罢了。
是了,八年来,他驾驭群臣与众王爷,一步步爬到慎贤王的位置,千般算计,万般狠绝,何曾瞒着她过?自己在她的眼里,定是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啊。
然而他有耐心,待他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后,那时才是最好的时光,岁月悠长,再慢慢教她懂得他也来得及。
意外发生在一个梅雨季节的午后。帝都多雨,尤其到了梅雨季节,连绵不绝的雨一下就是半个月。而那一天的清晨,竟是晴空万里。
没人知道火是如何着起来的。当下人来告知别院着火时,他还在陪伴幼帝练习射箭。
当自己驾着马匆忙赶到别院的时候,火势正烈,下人们一盆盆的水泼进去却也只是杯水车薪,眼见房梁就要塌了。
“雪鹤姑娘在水中小榭,应该还没有受伤,只是这梁子要是塌了,定然……”下人看着一脸铁青的王爷,小心翼翼道,“还有……”
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只见那锦衣玉冠的王爷就将一盆水泼在自己身上,然后急速进了火海中。
命运弄人,当他牵起那一只纤细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后,转身一看,竟然不是那心心念念的人儿,竟然是自己的王妃!而雪鹤,而后被随着他一起冲进去的护卫救了出来。
他是有王妃的,娶的是宰相的女儿,品德端庄,秀外慧中。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能够帮助自己夺回皇位。然而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大家闺秀竟然会跑来他的别院来为难他的雪鹤!更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拉错了人!他本以为火海里只有雪鹤一人,所以没有多想,只是拉着她转身就逃……错,错,错。她定以为自己在生死关头选择了那个名义上的王妃,这是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了……
被救出的雪鹤紧紧闭着眼,她的额头,已然被砸出一个血窟窿,汩汩地往外流着鲜血。他慌忙将瘦弱的她揽入怀中。她好像没了声息,终于不再倔强,乖巧地躺在他怀中,心中的难过几乎让他窒息。多年来他韬光养晦,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自己的情绪,如今这不掩饰分毫的悲伤,让在场的人都默不作声。王妃愤然离去。
三天后雪鹤才醒来,醒来的她看见守在自己床前熟悉的身影,心中只有苦涩。那年她进别院一年有余。梦魇不断,日夜不得安稳,梦中都是白帝谷的惨象,漫山的血色铃兰都成了真正的血色……有一日的阳光甚好,慎王爷竟叫人在别院的院子里移植了大批的铃兰,且是蓝色的。她正疑惑,便有人蒙住她的双眼,温柔的在她耳边说:记得再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以后你的生命中铃兰花的唯一颜色。
她睁眼,只见一片蓝色铃兰花海中,慎王爷白衣胜雪,和煦的阳光为他的轮廓镶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笑容温柔而坚定。
那一刹那的安稳,恍若隔世。师父曾给过她的爱与岁月静好,或许眼前的良人,也可以给。
-------可翌日他的亲信就来暗示她该有所回报了,原来那之前的蓝色铃兰花海,只不过为了笼络她,让她对他忠心!就像是施舍给一条狗!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自己是什么,只是一个孤苦无依带着满腹仇恨的女子,他之所以会收留她,只不过是想利用她的美貌笼络群臣罢了。而自己,不也是想依靠他的权力来寻找师父吗?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时光这样匆匆而过,她不再相信他的温柔。因为她知道,他的温柔就像他对谁都不变的笑容一样,是他的武器。
后来的日子里他与她就像是盟友,她陪伴着他度过一个个难关,为他出谋划策,竟也包括他娶怎样的王妃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件事。
那一日,当他穿过熊熊火海而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心竟从未放下过他,是期盼着他的爱哪怕是留恋的。那一刹那,她觉得无论以前是怎样绝情利用,她也都愿意燃尽自己的生命的余光,奋力为他在所不惜的去战斗。
然而,他却拉着那个所谓政治利用的王妃,离她而去。
仿佛不愿再陷入这旧日的记忆中,白衣女子用手抵住眉心,月光下那张绝美的面容竟布满泪痕。
“我说过,唤我重羽。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他低声温柔道。
“雪鹤本是卑贱女子,八年来有所可依,为王爷所用已是感激不尽。如今终于要为王爷效力,雪鹤定当万死不辞。”她抬头仰视他,目光竟是孤注一掷的倔强,“王爷那日跟雪鹤说,只要助王爷歼灭魔宫,定然会为雪鹤找到师父。”
听闻这样的话,他凝着眉,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似的,半晌,只叹一口气,诚然道:“太后已气息奄奄。太后崩后,圣上年幼,朝野定要大乱。而魔宫勾结这些江湖势力已久,朝廷早视为心腹大患,若是在此时,我能一举歼灭魔宫,奇功可倚,定然是极好的。可这样的事我不会让你一个女子去做。那一日是我不对,说的都是气话。”
已是这样卑微了。
自雪鹤从火场中被救出后昏迷不醒,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是何时才能帮她找到师父。
当初她与他交换的条件,就是去寻找当年睥睨武林的白帝白倦。
被她逼得急了,再加上那几日朝廷之上的事混乱而繁杂,王妃自火灾后一直没有回到王府,宰相施以压力,他是乱的焦头烂额了才会蹦出一句什么时候魔宫被灭了我什么时候就给你找师父!
他不知道她是当了真,还是故意气他。竟然放话出去说此生非魔宫少主不嫁。还要在白帝谷坐等那个魔宫少主。
面前的女子低垂着头,白净的脸上神色凄婉。
他的心一紧,不禁向低着头的她伸出手去……
“王爷可还记得,我的本名?”她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如妖鬼。
听闻此话,他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空中,“白霜……你叫白霜。”
“是。愿王爷也能实现当初与我的约定,能有一日寻到师父白倦,还我白霜本名。雪鹤,我已做的倦了。”
他眼中那抹温柔,彻底消失了,或许本就不该存在。八年了,她还是念着她的师父。以她的性子,若不是厌倦极了,定不会说出来已厌倦了他赐予她的名字------雪鹤。
雪鹤,亦或是凤凰娘子,都是他予她的保护。如今,她已然不需要了。
白霜,一个清冷不胜寒的名字。然而,也是她暗暗爱慕的师父,白倦给她的名字。这冰冷的名字,化作她对师父的思念,燃烧尽了她八年的青春。
终于,她迫不及待要他实现盟约了,她就要离开他的身边了。
他与她,只不过是驻足于彼此的生命,终究不能,人长久。
罢罢罢。
贵族特有的倨傲让他挺直了腰梁。你我挣扎于岁月的荒芜,朝前虽无定数,回首末路早已穷途。
“只要你替我除了魔宫少主莫倾尘。本王定还你白倦与你白霜本名。”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淡漠冰冷。
放眼白帝谷一片烧过的枯草灰烬中,他二人一袭青、一袭白,在这荒芜天地中遗世而立,竟恍若谪仙。
【酒香铃兰雨】
本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这白帝谷却荒芜的只能听见呼呼的疾风声。
天上孤梢残月,冷光从幽深的天际洒下。绝色女子在断崖边起舞,吟唱,有唱尽繁华之姿。末了,翩然一转,如同绽开的红莲般轻坐在地上,望着凄凉的残月稀星怔然出神。伸手抚了眼角,一滴泪碾落红尘,无息消逝。
“师父…”轻呓声从朱唇间吐出。
记忆层叠而来,潮水般上涌,暗波浮动。
八年前的那个春天,白帝谷特有的铃兰开的正好,师父与她如往常一样在这断崖边练剑,累了就喝用冬天第一遭雪水泡的茶。然而熊熊的大火却焚尽了这一切美好,那火大的下了三天的暴雨才浇灭,那些雨水流出白帝谷都成了红色,那些贼人屠了白帝谷全谷人,带走了她唯一的亲人----师父。师父在临走前,将她从这断崖边抛了下去。那些贼人都以为她死了,只有她知道,师父用最后的真气御了剑护着她平安落地。
那时的她只有十三岁,因为平日里师父爱护有加,她也惫懒,剑术上根本担不起天下第一剑师白倦的关门弟子之说。
她闭起眼睛,在月华的水雾里,一袭月白色单衣的白倦高大清瘦,在满山遍野的血色铃兰中舞剑如流风回雪,舞到极致欲上青天揽明月,恍若谪仙。而她,便会在师父唤她的名字“霜儿”时,斟一盅梅酒递上,若是白倦有兴致,便会将酒洒在剑身,削一捧铃兰花瓣,用剑气布一场梅酒味的花瓣雨……那氤氲着酒香的铃兰味道,至今都仿佛萦绕身侧不曾离去,绮丽旧梦,竟不忍别离。
时至今日,她明白,之所以如此眷恋,是因为那是在这乱世中难得的安稳和保护。
睁开眼,月华,剑舞,美酒,铃兰雨,都化作一片荒芜。冷月无声,只有她孤身一人独坐悬崖之上,遍地是灰烬。一如她的心,已然烬了。
在慎王府别院的记忆温情却痛苦,一如在刀尖上跳舞。美丽,却累的几欲失去性命。回忆起那个人清俊的脸,时间太长,他的笑和隐忍就像遮天盖日的阴云,慢慢的侵入她的心,不知何时成长成了羽翼丰满的爱恋。而他冲入火海牵的却不是自己的手,薄薄的嘴唇说出的话总让人肝肠寸断。
原来,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都随着师父一起去了,再也没有了。
一步一步的走回住处,她只觉得步伐千斤重。兴许是故地重游的缘故,许多往事都浮上心底,更多的是年少时期的自己。那时自己总是不喜学剑,就是因为见不得刀光剑影,而后来在王府见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见到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竟不会逃离,反倒愿意呆在那个人的身边……就像过去的自己曾以为今生只会在师父这一个男子身侧,何曾想到今日竟然会为另外一个男人成为以艳名动天下的名伶。
可也多亏了这艳名,才能让一向行踪不可捉摸的魔宫少主主动来到白帝谷。是啊,哪一个男子听闻最负盛名的慎贤王爱妾属意于自己,能不心动的。
第二日,晨曦初露,天地处于未醒之时。然而,雪鹤却比平时起的早许多,她独自端坐在铜镜前,纤细的手握住凤凰雕饰的梳子,将满头青丝梳齐挽髻。所有的发丝都被松绾在脑后,慵懒中更显娇俏妩媚。细细的挑了一支白玉坠珍珠的芙蓉花簪,做唯一的装饰。
她在来白帝谷之前,慎王爷就告诉过她有关魔宫少主的厉害之处。听说他只在西域长大,性格令人捉摸不定,武功盖世超越魔宫历代主人。他所领导的魔宫就像是一条暗河,逐渐侵入武林内部,囊括了大部分江湖势力。再如此下去,朝廷的地位都将受到威胁。
她唯一的筹码,就是美貌与艳名。
她端坐于白帝谷谷口,一曲《惊梦》声如天上穹音,直击心底。带着伶人的女魅之气,又有清丽脱俗之态。眉眼间的缱绻温柔,仿佛一朵开的正好的牡丹待良人采摘。
可天都透了,都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她忽然觉得身心疲惫,想要大哭一场。是她太高估了自己,还是太低估了那个莫倾尘?
八年了,是寻找到师父这个信念支撑着她活下来,多少个暴雨淋漓的夜晚,白帝谷血淋漓的场景都会清晰的重现在眼前,师父最后将她抛下悬崖的样子夜夜侵蚀着她的发肤血肉。而毁灭魔宫对于那个人来说是如此重要,八年的守护她是如何也回报不了了吗?
月光下的女子,苍白的容颜如画却写满了决绝的诗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满是灰烬的土壤,她扬起拿着匕首的手臂,狠狠地刺了下去。殷红的血液氤氲了她的衣衫,在意识涣散前,她恍惚看见有人向她跑了过来。
“那……你会为我付出生命吗?”伏在男子胸口的绝色女子温柔道,眼神却是冷的。
果然,美貌在乱世中是一把利剑。莫倾尘虽然狡猾,白送入怀的温香软玉可能是剧毒蛇蝎,可是怎么狡猾的过慎贤王呢?即使看着自己曾经的美人自尽也不出手相救,这定然是全无感情的了。所以莫倾尘信了,信这个女子是真心想要跟自己。
“当然会,美人,此生有你,是我莫倾尘最大的幸运……。”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心。
月光下的女子,苍白的容颜如画,一身白衣上沾着刺眼的鲜血,在涌进的羽林军中慢慢向后退,直到撞上一个匆匆赶来的熟悉怀抱。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觉得仿佛是自己死了。
【劫灰】
尺素缟寄寸心,庭波漾得月光倾。
魔宫雪山之巅上,一袭白衣的女子看着前面寒潭上的吊桥,微微发着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夙愿终将达成,终将见到他,那个来不及说出爱的人。
“白倦是被魔宫宫主抓走的,要他教习下一代少主剑术,可他并未答允……他就在这吊桥的另一端。雪鹤,或许结局并不是你期待的。”他注视着面前的女子,不复平日里的丰神俊朗,甚至有些憔悴。
那日在白帝谷与雪鹤不欢而散后他就立刻返回了帝都为太后侍疾,因为探子来报就在这一两天太后必然会驾崩,他定是要在皇宫里的。
临走前派了亲信假扮他,守在白帝谷边,想以此威慑莫倾尘。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倒真的让莫倾尘相信了她,让她只身去那样危险的地方。还好一切来得及。
以前的种种,现在都化作虚无,俯者苍,下俯者莽,他已是这个世间的王者。
他知道她是他生命里看不见的存在,他不能够容忍她如浮光掠影般匆匆而过。他想要这个女子驻足于他的生命,一日复一日,以他为尽头。
终是下了决心,缓缓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在她耳侧,依然有白芷的清香,这味道在多少个日夜里如妖异的灵蛇般钻入他的肺腑,令他难以释怀,“雪鹤,跟我走吧。跟我入宫为妃,我会好好待你一生一世。”
“皇上,您现在已该称自己为朕了吧?白霜乃卑贱之身,怎能入的了禁城?况且皇上,在白帝谷雪鹤已自尽,现在活着的,是白霜了。”
她早已知道那日在白帝谷外从天亮到天黑,慎王爷就亲眼看着她,看着她将匕首插入腹中!如同在熊熊烈火中,他从未想过救自己! -------只因他是王爷,成大事者,而她再重要,在和家国权位相比时,都只有献身的份。
看到他苍白的脸,仿佛报复般,她又说:“这么多年来在您身边,肮脏的事多了去了,已然够了。白霜也已物尽其能,对您而言也没有利用价值了。请放我走吧!”
听闻这样冷漠而充满恨意的话,他忽然明白他与她之间隔了太多事,多到已然看不清对方。无力感淹没了他的心,这种感觉即使在八年前被夺去皇位时都没有过,即使在多少个日夜身心俱疲时也从来没有过。
他明白,她是放弃他了。
白衣女子独执一盏芙蓉灯,踏过弥漫寒薄雾蔼的滕木吊桥。大雪纷扬,转瞬覆灭足迹。
她停驻在冰洞内那面封冻少年的冰墙前,纤细的手隔着剔透寒冰想要触摸他,却只触到凝重寒气。
泪如串珠滚落,原来她花再大代价挽留的终究是不可跨越的鸿沟,无法倒转的死别罢了。
她看着冰面里的男子,他的容颜依旧,隔了八年的时光,她终于不再是他口中的小丫头了。而他,是故意停驻在冰雪中等待她追上他的吧。
绝色女子最后的笑容亦幻亦真,她将头狠狠撞向冰封着男子的冰墙,殷红的血染红了遍地的银妆。
这世间太冷,师父请带我走吧。
银素的天地里,这世间最尊贵的王者呓语低述,断裂的词句,凄凄寒寒,竟比那万仞冰渊还要使人凉彻肺腑。
能驭万物而不能驭一心,能降六合而不能护一人。
你招着她的魂,怕后生后世,世世羁泊相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