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山庄,无染殿内。
每逢除夕佳节,除了常驻山庄的各领主外,还有四洲的总舵主、分舵主们前来贺礼,而水镜山庄麾下遍布大江南北的各个帮派的帮主都进不到无染殿,只能在殿外等候。
望舒到场时,众人已等候多时,然而没有一个人脸上有不耐的神色,毕竟他们的庄主终于近了女色。
香洲总舵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之前各个分舵不是没有向庄主献上过美女,庄主每次都冷着脸让原路送回,然而不久之前,庄主罕见地收下了他带来的舞姬!
那女子姿容绝色,又十分温柔贴心,庄主身居高位难免寂寞,怎会不喜欢?
水镜山庄的婢女们却都交头接耳,没想到庄主近的“女色”并不是那个戴青妩。
“诸位,久等。”望舒环顾无染殿一圈,郑重道,“已是新年除夕,诸位一年都辛苦了。”
一向只议事的无染殿上此时挂上了朱红色的绸缎,显得喜气洋洋,靠门口正中间处已置天地桌,摆着挂钱、香烛、五供。
大殿左右两边添了数十个案几,上面放着着的,除了一些特色美食之外,还有屠苏酒和五辛盘,寓意祛病消灾,万事顺遂。
万事顺遂……望舒的眼神一黯。
“公子辛苦了!”众人齐齐回道。
“公子,各领主和总舵主们的赠礼已在殿外,可以开始馈岁了否?”玄烛禅师指着殿外层层叠叠的宝箱问道。
“开始吧。”望舒并不愿多说,淡淡道,似乎是有些乏了,坐定后倚靠在软枕上。
青妩如同之前七年那样,静静立于他身后。
他下意识瞥向她,一袭青色素衣,脸色苍白,没有多的表情,看上去清减了不少,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瘦的吓人,隔着衣物都能看到隐约突出的骨骼。
随着丝竹之声响起,四大洲各个总舵舵主和各个帮主的贺礼都逐一呈了上来,今年与往年不同,贺礼中多了很多姿容各色的美女。
望舒一时哑然,这些人真是……投其所好。
若是都收下,该如何安顿?他本不是好色之徒,这样显得他成什么人了?
他下意识的去看青妩,她却仍是表情淡漠,对周遭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望舒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果真是丝毫不在意。
罢了,罢了。
“真是胡闹!”望舒的语气冷若冰霜,“都带下去!还有石飞扬带过来的那个女子,一会儿也一并带走!”
“是,公子。”香洲总舵主石飞扬苦着脸回道。
云洲分舵舵主时三郎,仿佛是望舒对他青眼有加,这次他竟也在邀请之列,与其他总舵主一起进入了然殿一同守岁。
时隔几个月,时三郎看向玉座上的白衣公子,他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不少,眼中竟有了不易察觉的倦怠之色。
待近百件贺礼呈上之后,就完成了“馈岁”这一习俗。接下来便是把酒言欢,酒食相邀的环节——“别岁”。
大殿之中气氛融洽,望舒半倚在玉座之上,看着属下们把酒言欢,眼神中有罕见的寂寥。
在统一武林、建立铁血秩序这件事情上,他一向嗜杀重权,要整个武林匍匐在脚下。
然而若是平时无事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
水镜山庄的领主们都知道他的脾性,只要没有公务要处理时,他们的公子就是毫无存在感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温吞纵容的一个人。
所以即使此时望舒身居高位,他座下的领主和总舵主们却是相对放松的,斛光交错间,佳酿早已溢满,欢声笑语不断。
“时舵主,果然年轻有为!”一旁的松州总舵主言柏端着酒杯到时三郎身侧,“今日一见,真是一表人才!”
时三郎为人性子冷硬,不善交际,对于松州总舵主言柏的殷勤结交,只是点点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听说云洲王爷沈之珣前几日发丧了?”言柏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圣上硬是没给个什么封号。”
云洲王坠江这事是这几个月江湖乃至朝堂的谈资。而云洲之事,问眼前这位云洲分舵舵主是最合适不过。
“言大哥你这消息有误啊,我等可听说那云洲王妃哭得死去活来不让发丧。”一旁的男子挤进来也想加入这个流传于坊间的话题。
“我看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云洲王死得那么冤枉,地下有知看这恶毒女人还不让自己下葬,不得半夜来找她啊!”众人纷纷被吸引而来。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他是为了查洛水船只失踪案,被江中怪鱼吃了么?跟云洲王妃有何关系啊?”
“你这都是老黄历了!表面看是这么回事,实际上啊,这里头可有太多事了!”
云洲王坠江后,寻找尸身多日未果,那浮上来的船只残骸却有几分怪异,刷了桐油的船底木材被水浸泡后迸裂开来,居然散发出让人呼吸一滞的血腥味和某种怪异香气。
懂行的江湖术士说这大船的底部是被人做了手脚,将黄鳝的血和特制香料涂抹于未封层的木材上,待刷了漆之后就完全闻不出来了。
而黄鳝血腥气极大,船下水之后在水流冲刷和成日浸泡后,那股子血腥味人闻不到,却是会吸引江中的大鱼小鱼覆于船底。
那水中巨兽,就也是被这腥味吸引而来才突然发难!
“什么意思?你们说清楚!”突然一个清越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众人抬头望去,一直立于望舒身侧的女子不知何时已行至台前。
青妩脸色苍白,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她回头看向望舒,道:“让他们再说一遍。”
望舒点了点头,“时三郎,就由你来说吧,云洲的事你应是最了解的,一五一十道来。”
“是,公子。洛水船只失踪一案,在属下看来完全是请君入瓮。”时三郎斟酌道,“去往云洲的船,择其一半,将船底涂抹大量黄鳝血和特制香料,那水中巨兽闻见了必然会为之发狂,之前的船就是这样葬身鱼腹了,故才找不到任何残骸。这样做,若云洲王不肯亲自上船查案,定查不清,届时到了冬日,云洲百姓流离失所成了难民,纷纷向周围城镇四散过去,圣上就可治其治理云洲无方之罪。”
“若是他上船了,那就是必死无疑。”言柏补充道,“好歹毒的计策,无论如何做,都是个死局。”
“属下查证,运往云洲的商船和官船,但凡失踪的,船上的宝箱和银两都是减半的。有人在他们出发前就将船上的值钱物品卸下了一半来。”时三郎眯着眼道,眼中冷光一闪。
“哦?还有此等事。”望舒问,“是谁做的?查清了么?”
“属下没有万全的把握。只是查到那些被卸下来的银两中,同样票号的银票竟然又出现在云洲,还是云洲王正妃解私囊济贫时发现的。”
闻言望舒从玉座上站了起来,咳嗽了几声,淡淡点点头:“查的很好。”
座下已是一片哗然。
“这王妃也太过歹毒,真是一边背后捅刀子,一边装观世音菩萨!最毒妇人心啊。还做戏做全套,衣冠冢下葬那日扑到棺材上不让入土,据说哭得肝肠寸断。”
“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下这么大一盘棋?她的背后可是国舅爷,国舅爷背后是谁就不必说了吧。”
青妩面色苍白如纸,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朝堂纷争,果然是最残酷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他落入水中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当今圣上忌惮云洲王已久……”沈之珣试探着搭上她的肩,刚想劝慰,怎料她立即就躲开了。
“多谢公子让青妩知道事情全貌。”青妩回过身,眼中含泪,已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