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来去匆匆,行完“点圣”礼后连宴席都不参加,就直接兀自离去了。
青妩想起国师走时看她的那一眼,颇有深意,甚是奇怪。
现已近晌午,风光正好,晴光洒金。
礼毕之后殿里开了素宴,一众大臣们都在用斋饭。
青妩站在檐下,笃笃的木鱼声不绝于耳,她眯着眼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满是香火味儿,闻着有点呛,呛过之后却叫人心定。
终是走到了这一步,前尘往事就此忘却了罢。
太子定已查明了父亲案情真相,只待他登基,就会为父亲翻案。他待自己如此挚诚,即使是皇帝办了冤假错案,儿子愿意违逆自己父亲的意思而将真相告知天下,也算是个好的结果,她再无多的所求了。
沿着中殿廊道往里走,青妩估摸着前面那间就是祧庙了,作为太子妃来说已行完大礼,而作为皇太子的沈上砚,来一次太庙要行的礼可不止那些,青妩决定先在此等着他过来。
她提裙刚迈进门槛,就看到沈之珣与礼部官员正在交接着什么,原来是此次纳徵和蘸戒礼的账目。
“三十万两?你们好大的胆子!这够帝都百姓吃半年的了吧?”沈之珣面色不善有严霜之色,“一个纳徵蘸戒礼就花了这么多?”
“圣上说太子大婚要大办……”
“大办也得看时候,如今宁州水患未绝,近年来国库接连亏空,一个蘸戒礼又不是什么重要相关何必大办特办!你不必拿圣上来压我,圣上不会当家,那户部的人呢?叫户部的人来见我!”沈之珣蹙眉道,说着便将那账目狠狠甩到了地上,恰巧滚至青妩脚下。
青妩俯身将那账目捡起,一笔笔出入帐末尾赫然写着三十万两白银。这三十万两白银对皇室来说不算什么,但却是能够得上一个省百姓的用度。太庙蘸礼瞧着没什么,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铺张浪费。
这里头细查去定然是有不少中饱私囊之举,其实一直以来为皇家办事,就少不了油水,内廷的帐目何人敢查?
时间一长,便都习以为常,变得麻木且适应其中,以为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沈之珣见她过来,有几分意外,面色稍霁。
“王爷,户部没过来呀,咱们从太庙回去,不如由王爷与内阁阁老们协议,一同上道折子至御前,将太子大婚的仪制缩减缩减?”礼部秦大人讪笑道。
这一番话说的精妙,摆明了是知道他封地远在云洲,大婚之后便回封地再管不着帝都的事,便拿内阁作挡箭牌,能拖就拖。
内阁大臣一个个修炼的跟人精似的,哄着皇帝开心还来不及,怎会为了这区区三十万两给正在兴头上的皇帝泼冷水?
户部敢批三十万两,定已参与其中,拿了多少好处尚且不知。但届时与礼部一通气,把帐做平,任怎么查也查不出端倪来。
况且这是皇帝儿子办喜事,帐都记在皇帝头上,谁敢查?
沈之珣知道这只是那礼部秦大人一番推诿敷衍之词,这么大个玉璋,三司六部、各衙门,都伸手要钱,天每亮一次就是数十万两白银往外流,谁人都搂一把来中饱私囊,当今圣上又是一个只管伸手要钱的,据说户部呈上的票拟他连看都不看,也难怪国库亏空。
玉璋王朝是从里面往外烂的,眼看是气数将尽了。
沈之珣叹息一声,知道这事查无可查。只是这一路去宁州赈灾的所见所闻实在令他心痛,三十万两干什么不好,若是去赈灾、修河道,都能解决很多问题了。
“行了,滚吧。”他冷冷道。
礼部官员躬身退去,青妩站在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正踟蹰之时,沈之珣淡淡问道“这仪式办的甚是体面,太子妃可有何不满?”
“没有。我不是来寻你的。”
“哦?那是与何人相约?”
“太子,约我在祧庙相见。”青妩老实答道,抬头看了眼天色,太子应该快过来了。
“这里不是祧庙。后面才是,太子妃走错了。”沈之珣淡淡道。
青妩看他已对自己无半分多的感情,心中失落却也在意料之中,果然是有了那层关系后便不复之前那样在意了,但她突然想到望舒对她说的话,心中还是放不下,便又回过头欲言又止。
“太子妃还有何示下?”沈之珣挑眉道,端的是疏离冷淡。
“太子并不似表面那样……”她突然说,又垂下眼帘,遮掩住对他的牵挂,“你……行事需三思,万事小心。”
“太子?我那侄子是出了名的敦厚仁爱,戴姑娘作为太子妃,难道方才本王对你的训诫这就忘了?”沈之珣冷冷道,说着,踱步置案前,手中拨弄着香灰,并不看她,“你既为人妇,便要恪守戒训,以夫为纲。”
青妩微微颔首,咬牙将酸楚咽下,笑道:“皇叔果然是将那日我所说听了进去。如此甚好!”
而后转头便走,脚下从容,仪态端方,心里却已滴水成冰。
沈之珣也转过头不去看她,强忍着胸腔中的疼痛,死死攥着手中册案。直到窗棂下的人影退去,他才松了口气,而后拔腿便向青妩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