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一壶茶,但见五六个家丁护院闯进茶馆,拦住大门。
“凤家办事,都让一让!”
一黑褂子中年大摇大摆进来,阴鹫的目光四下里一扫,瞟到凤归那桌时目光一滞,嘴角挂上不阴不阳的笑。黑褂子气势汹汹往凤归方向走去,面露不屑地瞥他一眼,敷衍了事地行个礼,“大公子出游多日,家主心中可是挂念得很呐。”
凤归心中哂笑,挂念?莫不是念着他什么时候死了才对吧?他入醉花楼一月有余,却从未有人过问他的去处。今日进了这泗水城方才想起他来,可不正是个好父亲嘛!
“吴管事,这位是本公子结识的朋友阿宁,这几日便随本公子暂住府上。还劳吴管事安排。”凤归不卑不亢地道。
轻蔑地瞥一眼左护法,吴管事不耐烦地摆手,“行,莫让家主等急了。大公子,请吧。”
左护法冷眼瞧着这几个面色不善的家奴,低调跟在凤归身后,随之前往凤家。
凤家在泗水城府都南边,偌大的宅院,抵得上半个小镇。庭院深深,梧桐丰茂,荷池莲花朵朵开得正盛,叶底锦鲤吞吐,假山环立犹如迷宫。
吴管事将人领至大堂客厅,凤家家主正襟危坐正堂。
“孩儿给父亲请安。”凤归躬身行礼。
凤家家主年四十有余,面相却红润,一双丹凤眼奕奕有神,下巴留一撮短络腮,瞧着倒是个美髯大叔。然,这看着儒雅的大叔,脾气却并不怎么好。
呷一口茶,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凤归,显是欲意为难。
凤归也不等他叫,等了片刻,自行起身,抬头看向凤家家主,“听闻父亲近日要为宠姬操办寿宴,孩儿以为此举有违祖制。”
凤家族规,唯正妻方可办寿宴,姬妾之流不啻于家奴,无福受之。
“孽子!”凤家家主恼羞成怒,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掷向凤归额头,“瑶儿乃你庶母,你岂可诋毁于她!如此目无尊卑,不孝不悌,枉为我凤家子孙!还不给我跪下!”
凤归不偏不倚受了这一砸,额上磕出血来,缓缓流下。面上,衣领,皆粘了茶水,好不狼狈。见凤家家主暴怒,凤归面无表情地依言跪下,挺直腰脊。
然而,凤家家主瞧着他这幅淡然模样,心头的火气蹭蹭往外冒。看着凤归的眼神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世仇,恨不得嗜血啖肉。
“孽子凤归不敬长辈,不尊父母,给我杖责五十!”
一声令下,出列两个家丁,手执木杖,狠狠往凤归背上抽。
凤归沉默无言,眸色幽深,直勾勾盯着凤家家主。反倒看得凤家家主心虚火恼,瞥见一旁眉头微蹙的左护法,骂道,“数月不归家,尽跟外面不三不四的人厮混,简直丢尽我凤家的脸!”
轻蔑地睨了一眼左护法,凤家家主怒冲冲拂袖离开。
凤归咬牙受杖刑,闷不吭声。行刑的两个家丁也丝毫没有留情,每一下都用了十成力道。
不受宠的主子,也就表面风光,私底下还不如他们这些奴才体面。他们平日里低声下气伺候人,难得能欺辱一番主子,心里正暗爽着呢!
孽子?凤归心中冷笑。
的确是孽子,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扎进他那位父亲心窝子里,让他不得不想起自己宠妾灭妻、手刃老母的那些荒唐事。
而此番他这么一激,想必寿宴前的这几日,他都不想再看到他了。如此,倒叫他得个清净。
行刑完毕,凤归背后的红衫愈发殷红。
左护法望着他独自跪在大堂的背影,忽感一丝寂寥悲怆。走上一步,扶起凤归,“回去上些伤药吧。”
“多谢,今日让你看笑话了。”凤归眼睑微垂,低声自嘲。许是受伤身子虚,声音略显飘忽。
见他这脆弱模样,左护法心下不忍,扶着他的动作愈加轻柔几分。
他打小就因为家里太穷而被父母变卖,之后一番际遇入了天神教,自此便与父母再无干系。大家族的种种是非,他自然无法体会,也不明白凤归明明可以反抗却为何偏偏要忍受这不公的待遇。若是他父亲敢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他,他绝对会先把老头的腿打断!
凤归的小院较为偏僻,墙漆剥落,院中杂草丛生,几株海棠许久不曾修剪,枝丫错乱斑驳。守院的一个童子倚着石拱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似的。
“咳咳。”凤归轻咳一声。
童子豁然惊醒,赶忙行礼,“公子!公子您回来啦?您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您了?”
凤归摆摆手,“无碍。这位阿宁,需在此暂住几日,你去把客房收拾收拾吧。”
“宁公子。”童子行礼,匆匆道,“我这就去收拾。”
左护法先扶着凤归进了卧房。房间还算宽敞明亮,只是里边物件甚是俭朴,素色帷帐,三两个摆件,还不如他天剑峰的住处奢华。不过,屋里收拾得倒干净整洁。
“这是上好的外伤药。”左护法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用了此药,你这伤,莫约三日便能结痂。”
“多谢。”凤归道了谢却不接药,目光坦然地看着他,“可否劳烦左护法替我上药?”
眉心一蹙,左护法不假思索回绝,“属下不敢僭越。”
“呵呵。”凤归自嘲一笑,神色黯然,悲凄叹恨,“是了,我不过教主的宠儿,自是算不得男人。”
说着伸手去接伤药,然,左护法却不松手,两人静默对峙片刻。
“我来吧。”左护法拿了伤药,打开瓶塞。
凤归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那就有劳左护法了。”
撩起长发,解开衣襟扣子,缓缓褪下衣衫。
背上血肉模糊,血浆与布料粘黏在一起,撕下时,凤归轻哼一声,唇色泛白。
圆润白皙的肩头,与背脊破损的皮肉形成强烈对比。贝齿轻咬,隐忍倔强的神情,反叫人心生怜惜。
左护法不敢多看,将药粉轻轻撒在他背上伤处。收拾妥当后,便随童子去了客房,步伐略显匆忙。
悠悠瞟了眼左护法离去的背影,凤归唇角微勾,整理好衣裳。
月挂枝头,萤火幽幽。
凤归一袭红衣,斜倚海棠,吹凑洞箫。
箫声凄婉悲凉,似一腔豪情空付,凤凰悲鸣,终日盘旋不知归处何在。一阵风吹过,海棠花飘落,青丝染红花,公子错年华。
左护法隔窗眺望,静静听了好一会儿,这才阖上窗。
一曲毕,凤归抬手抚摸树上海棠,然,一条红眼碧蛇潜伏其间,嘶嘶吐着信子。
指尖轻柔地摸了摸光滑冷凉的蛇头,凤归将一小指粗细的竹筒塞进蛇口。红眼碧蛇当即将其吞下腹,蛇信子舔了舔凤归的手指,依依不舍地转头离去。
此番动作不过数息,凤归把玩着手中玉萧,神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