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后,凤归披着一件正红袍子,踏入合欢居时,见蓝玥倾身对着风衍耳语,面上神情略有几分古怪。
“有急事?”
风衍脸上的表情也有一丝难以言说,挥挥手示意蓝玥退下,起身去迎凤归,“没什么。”
扫了他一眼,凤归不欲追根究底,躺倒在软皮铺的床褥上,夏日也不觉炎热。
“我们就寝吧。”风衍爬上去,伸手揽着他的腰。
眉梢微微一蹙,凤归伸手推开他,嫌弃道:“滚远点,热死了!”
大男人身上的阳刚之气浓,一碰到肌肤便觉得烫,跟个火炉似的。偏生某人还没有自觉,非要往他身上凑,可不是要挨揍嘛!
子时已过,夜已然深,风衍委委屈屈缩在角落,不好再闹他。只得等他睡着后,才巴巴地凑过去,轻轻拥着,渐渐入睡。
贴着风衍的胸膛,凤归眉宇间稍稍舒展,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凤归洗漱用膳后便去刑堂,身后跟着已经恢复了功力的教主。
他们到刑堂时,大长老和左护法已经离开,刑堂堂主亲自领着人进去。审问了一宿,凤祁已然被折腾得不成人形,身上、面颊上,皆是一道道伤痕,皮肉绽开。
刑堂堂主一夜未眠,面上却无倦意,反倒瞧着有那么点亢奋,汇报时的声音沙哑却很有精神,“回禀教主、副教主,据凤祁的口供看,接应之人是个身高七尺五,身材魁梧,年纪在而立左右。”
睨了眼刑架上的人,还真是蠢到一定程度,连接头的人什么身份都不知晓,竟然就敢相信对方,过来行刺?
“倒是那个戏子招出点有用的东西。左护法听过几回戏曲儿,他一开始就咬定了污蔑左护法。后来架不住拷问,供出接头人是个旗主,脸上左侧有一条刀疤。”刑堂堂主只是负责将口供内容汇报一遍,并不敢加以自己的揣测。
“行,你先下去休息吧。”
“谢教主,属下告退。”
凤归在刑架前来回走了两步,看了看晕死过去的人,回头询问风衍,“有眉目了?”
“嗯,大致有了。”教主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教中脸上有刀疤的旗主没几个,到时候核对一番便能知道是谁。只不过,就是不晓得这后面是不是还有人……
听他如此说,凤归也不多问,虽说现在教主对他很是宠爱,但要说信任,却是不多。教务上的事情,他不想过多插手,反叫人忌惮。
“把他弄醒,本公子有话要问他。”凤归对靠墙角站着的一个黑衣教徒吩咐道。
“诺。”黑衣教徒动作利索地提了桶水,朝着凤祁当头浇了上去。
凤祁猛地身体一颤,再次醒了过来,双目充血无神,满脸血污。待双眼聚焦,瞥见凤归的那一刻,似亮了一分,想要往前扑过去,可身上的铁链连带着刑架摇晃了几下,没有前进分毫。像是终于明白自己处境,凤祁不再动作,开口乞求,“凤……副教主大人,求求你……看在我们同是凤家人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我求你……”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狼狈模样,哪里还有昨夜骂人的盛气凌人?只是受了短短一夜的刑,便成了如今这般。堂堂凤家新任的家主,连个戏子都不如,真真窝囊到了极点!
“凤家?”凤归冷笑了一声,“你可真有意思。”
迟钝的脑袋这才想到凤归对凤家的厌恶,当初更是杀了本家百余口人。凤祁连忙改口,“是我错了……副教主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求求您,给我一刀……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废物!呵,就你这样又蠢又怂的人,宗室他们也瞧得上?”凤归略玩味地睨着他,好似恍然间想起了什么,忽而又笑了起来,“哈,本公子倒是忘了,推你坐上家主的位子,还有本公子的一份功劳呢。”
“你什么意思?!”
听他提起这些事,凤祁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点,看着他笑若桃花的脸,心底一股股寒意止不住涌了上来。
“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凤归轻笑了下,好心提醒,“一路支持你的几位长老可还合你心意?怂恿你换掉死士,亲自来天神教报仇的好兄弟好下属,用着可还得心应手?”
几句平平淡淡的话,却揭开了他从未深思过的真相。猛然间发现他所拥有,所认为的那些骄傲,竟然全是别人的愚弄,凤祁一瞬间便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骗,骗我……”凤祁费劲开口询问,脖颈青筋毕露,双目死死盯着他,眼珠子几欲蹦出眼眶,面容明明潮红一片,却透着股沉沉死气。
“你不过一个将死之人,本公子骗你作甚?”凤归笑意妍妍,丝毫不觉把人气到吐血有何不妥。
“为……为什……么……”凤祁彻底心死,面色急速灰败了下去,“明明……不该……不……”
恍然间想起了从前。他小时候一直跟着娘亲住在外面的小院子里,四岁的时候才被带回了凤家。第一次见到凤归时,对方穿着华美锦衣,身后跟着一众仆从,明明白白嫩嫩的小小一只,却昂着首睨眼瞧着他,仿佛他根本入不了对方的眼。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对方就是凤家嫡子,凤家正儿八经的少主。而他,不过一个没人承认的庶子,甚至他和娘亲,只有在对方母亲病逝并过了一年孝期才被允许带回凤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嫉妒,他愤懑,屡屡去找对方的麻烦。可那时的凤归,有着祖母无条件的宠爱,有着所有下人的恭敬,而他,只有娘亲私下的不甘咒骂。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甘心,他也是凤家的子孙,凭什么要被人瞧不起!
第一次同凤归起争执,他记得那是个冬天,祖母生辰的前夕,他故意捏坏了对方给祖母做的凤凰糕点,虽然那糕点其实就是个歪嘴小鸡模样的玉米馒头。
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凤祁神色有些涣散,忽然却笑了笑,努力将视线对上凤归,“小时候你……跟个……瓷娃娃……似的,磕着……碰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明明是你,打了……我,却……却哭得……”
那时小孩儿被他气得扑过来就上拳头揍他,结果他这个挨揍的人没哭,反倒是揍人小孩儿哭得稀里哗啦。祖母过来时,心疼地抱着小孩儿哄,狠狠罚了他一顿。
他想,也许,便是如此,叫他更恨了吧……
可,无论是当初的渺小,还是得势后的嚣张,他,从来都没有入过对方的眼……
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