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在天边蔓延开来,盛夏的太阳在此刻也变得温柔起来。
黄昏映照在田间小路上,刚干完农活的农民们擦拭鬓角的汗水,跟相识的朋友聊这无趣的一天,却也时常带笑。
温梨放下镰刀,用衣袖抹了把汗,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不远处的老妇人走去。
金黄色的稻穗在余晖下漂亮极。
“奶奶。”
老妇人转过头来,看见来人,眉眼弯弯,慈祥又和蔼,脸上也挂着汗珠。
温梨看愣了,似是又回到一年前的那天。
—
那天,初见她的亲奶奶时,也就是眼前妇人,也是这般模样。
一年前的盛夏,父亲嗜赌,把房子卖了还债,父母离婚,谁也不要她,她无处可去。
后来,警察联系她的母亲,母亲说她归她父亲,警察又打给了她父亲,打了七次电话一次没接。
无奈之下,警察一顿查询,查到了她奶奶的电话。
晚上11点多,奶奶赶来到警局。她活了11年,第一次见到名义上的奶奶。
奶奶很慈祥,眉眼是遮不住的温柔,脸上却是凝重的神色。
听了警察姐姐的描述,一脸的愁苦,时不时把痛苦的目光掠过她。
奶奶说:“唉,那不孝子跟我这老婆子断了11年的联系,没想到孙女都长这么大了!”
“当儿子当的失败,当父亲也当的失败,都怪我当初老来得子太过纵容,我的错。”
警察姐姐笑着安慰:“不是你的错,人和人的生长不一定是教育问题,有些人的天性本是如此。”
“你很好啊,能在近乎半夜来接素未谋面的孙女回家,证明你人很好的。”
就这样,温梨稀里糊涂被带回了岚州村,奶奶的家。
她以为,她会被送往孤儿院。
生活的前十一年,她是不被爱的。
然后,她遇见了自己的奶奶,感受奶奶的爱,周围的善意。
—
“梨儿,累坏了吧?都怪奶奶没用。”老妇人温声说着。
“老了就是不中用,收稻子的速度慢了啊。”
温梨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笑容。
“怎么会,奶奶能干这么多活,好厉害的。”
“奶奶,我先回家把米煮了先,太阳只剩残影啦!”
黎兰笑着:“好好好,我的孙女就是乖。”
话落,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笑容又慢慢消失,转为哀愁:“就是苦了你了,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还要跟着我吃苦。”
温梨摇头,这日子,一点都不不苦,这算苦的话,那她前十一年的日子可谓是地狱生活了。
现在的日子可谓是梦寐以求。
她道:“跟着奶奶生活,我很快乐。”
—
短短几分钟,天边的余晖作势要把整个天空晕染成粉色,淡淡粉色,把人间疾苦赶走开来。
少女走在土地上,背后的汗浸湿黑色的T恤。
每一步都走的沉重,在田地割了一天稻子,很累。
回到院子里,率先去水缸里捧了一把清水洗脸,脸上的清爽尤为舒服。
悉悉簌簌作响的声音传来。
温梨顿了一下,一秒后脑子想起,奶奶刚卖的800稻谷钱在枕头下。
顾不上脸上留的水滴,小跑着冲进房子里,入眼便是一片狼藉。
她直奔房间。
一个三十多但活像四十的男人,眼底青黑一片,胡子茬冒出一大片,穿着邋里邋遢的衣服,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枕头被翻开,温晟手里拿着钱正数着。
自从她被奶奶接回来,温晟无处可去便也回来白吃白喝,时不时从奶奶家偷钱出去赌,赢了就继续,输了就回来满家里翻找钱,实在赌累了躺屋子里睡几天。
有时他一走就是一个月甚至更久,那样也算还好。
但他把奶奶家里的积蓄都拿去赌了。
温梨便时常自责,要是奶奶不把她接回来温晟估计都不会想起自己还有个母亲。
挺离谱。
温晟数着钱,嘴里不断念叨就这点。
温梨上前试图把钱抢回来,可她就12岁,加上长期营养不良,个子更是不高。
毫无悬念没抢到还被温晟恶狠狠推了一把,腰部磕到了是木头做的床沿,痛的眉头紧蹙。
温晟粹了一口骂道:“老子生你就是没用,赚不了钱还想抢老子钱?”
他直直迈着步伐往门外走去,温梨忍着疼痛感追了上去。
800块,是从种稻子到收稻子的第一笔钱。
是她的课本费,和伙食费。
这个年代,800是一笔巨款。
院子外,她追上温晟,手攥着他的衣袖:“你不能拿走那些钱!!”
本来只找到几百块的温晟就不爽,现下被温梨拖住只会更不爽。
他凶神恶煞转过头,对待自己的女儿,丝毫没有父亲的样子。
“滚,你们的钱都是老子的!就这点钱老子不打你们都好了,还不识好歹!”
“要不是老子赶时间,指定打你这小蹄子一顿!”
温梨一边拽着他的衣袖一边尽力去够他另一只拿着钱的手。
温晟发现她的意图后用力把她一甩,毫不顾忌她还小,风声从耳边划过,她摔倒在地,屁股着地。
她想,他真不配当一个父亲。
可是,他明明对他另一个女儿似若珍宝。
这时一辆白色汽车驶来,后排的车窗是摇下来的,坐着一个年龄看起来与她相仿的男孩。
车行驶的十几秒里,那位男孩应该把这场闹剧看完了。
毕竟刚入村就能看她这边。
四目相对,男孩目光澄澈,神色看得出来对她有怜悯。
温梨低下头,本就苍白的脸此时如一张白纸,大抵12岁的孩子也有那不存在的自尊心。
这狼狈的一幕,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几秒时间,汽车继续驶向目的地,而温晟也大步流星走出一段距离。
温梨想,她真没用。
—
饭桌上,奶奶看着温梨自责的神态,伸手拍了拍温梨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本就同梨儿没有关系。”
“从来都不是梨儿的问题,只怪我教的不好,教出来一个人渣,唉。”
温梨摇摇头,奶奶很好。
她低头安静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奶奶继续道:“把这批稻谷卖了,咱们还是有钱的。”
温梨依旧点点头,脸上何时何地都是乖巧的神色。
乖巧又安静,从不埋冤任何人,跟村里那些玩闹的孩子截然相反。
看的黎兰一把年纪的老骨头每次心都被狠狠揪住了,既心疼又无奈。
想起孙女一直都是一个人玩,连个伴都没有,她话题一转:
“梨儿,村尾的吴奶奶的外孙回来了,年纪同的一般大的男娃,你以后有个伴了。”
村里的孩子基本不和自家的孙女玩,她也清楚温梨的性格。
估计是原生家庭的原因养成这样,不爱说话,自卑、怯懦、胆小,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更会在接受别人的善意是惶恐不安。
她永远记得带温梨回来那个夜晚,屋里那时只有一张床可以睡人,温梨小心翼翼地跟她说她可以睡地上。
六十多的她竟然破防哭了。
温梨抬眸:“是傍晚时分那辆汽车载回来的人吗?”
奶奶点点头:“没错,是你吴奶奶那个嫁去市里的女儿带着孩子回来了,据说离婚了,把带回来的那个男娃交给你吴奶奶后就自己又离开了村里。”
温梨惊讶了一小把:“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带着孩子不好找下家呗。所以奶奶觉得你们能玩到一起去。”
“梨儿不必日日跟着奶奶下田干活的,梨儿还只是孩子,该多和同龄人玩玩。”
温梨对于奶奶剩下的话没听进去,脑海里回荡着:那个男孩的妈妈把他抛下了。
这一瞬间,她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月亮高挂枝头,明亮清冷且孤独,月光洒落在人间,或许也不觉快乐。
忽而,月亮旁边冒出来一颗不暗淡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