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杂草丛生,将石板都撑得裂了开来。房屋无人打理,显得摇摇欲坠,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
高耸的墙体遮蔽了视线,让人看不清远方,只能专注于脚下的道路。这里很像一个迷宫,若是闷着头一个劲往前走,很容易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
但是好在【欧若博司】的指引一直在身旁。
走过的道路看似平坦,却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坡度,一圈一圈地引导着他们向下而行。约莫走了有两个小时,他们已经置身于地下深处了。
这里形似一个漏斗,上宽下窄,宛如但丁笔下的螺旋地狱,迫使他们迂回前行。
越向下,周围的建筑就越新。起初残破萧条的氛围被一扫而空,现在他们身旁的房屋朱门黛瓦,墙体也坚固无比,但是样式还是一成不变。
“这么大规模的建筑,到底是花了多少时间啊?”伊丽莎白检查着面前崭新的门把手,在大门上扣了扣。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
强行打开门也没有意义,这里的房屋全都空空如也。起初他们还有耐心一间一间查看,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已经放弃了这项毫无意义的行为。
只有一个解释,这些房子并不是修给人住的,而是用于祭祀。
但是这一片建筑群占地面积极大,还是在深山之中。如此费时费力,不知道他们崇拜的神灵究竟是何身份。
伊丽莎白靠在墙上稍作歇息,缓解一下酸胀的腿部。前面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真想长出翅膀从这些围墙中间飞出去。
她本想拜托那些善于飞行的人格面具帮忙,但是在这里连书都召唤不出来。伊丽莎白一脸怀疑地戳了戳空中漂浮的箭头,不知道那位魔神柱使了什么手段,才能让自己的力量留存到现在。
又走了几个小时,在伊丽莎白的脚断掉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拐出层叠的建筑群,推开大门,视线豁然开朗。
面前广阔的平地上,一棵粗壮的古树拔地而起。它的枝干交错缠绕,仿佛盘曲的虬龙,垂下的气生根扎进土里,令它更像是一片森林。
树干经历了春秋枯荣,斑驳的树皮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隐约可见空洞的内部。粗壮的绳索缠绕着树干,每一条直径都超过一米。再往上是巨大的树冠,树枝纠结缠绕着,竭尽全力伸向天空。
伊丽莎白和结城理艰难地翻越地上凸起的树根,向中心走去。他们站在树下,就像一只蚂蚁站在大象脚下一般,渺小极了。
“等等,伊丽莎白。”结城理叫住了她,“我这边好像走不过去了。”
他将手伸向前方,明明面前空无一物,掌心却像是抵到了什么透明的罩子上一般。他又换了几个方向尝试,但是依然被隔绝在外。
伊丽莎白折返回去,轻松地就穿过了他口中的那道屏障。这似乎是一道有选择性的结界,只让特定的人通过。
结城理隔着结界对她说道:“我去天鹅绒房间里面,你继续向前吧。”
他作势想要返回,却失败了。这里不但禁止了人格面具的使用,连天鹅绒房间都打不开了,他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伊丽莎白继续向前走着,又过了十几分钟,她才终于触摸到树干。这棵树的直径估计有几百米,光是绕上一圈就废了好一番功夫。
但是再怎么宏伟奇特,这也就是一棵树。
伊丽莎白疑惑道:“就这?修建这么庞大的地下建筑群,就是为了拜一棵树?”
“咳咳。”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咳嗽声,但这依然无法阻止伊丽莎白继续吐槽。
“这么老的树,连片叶子都没有,估计早就枯死了。趁它腐朽之前砍掉,还能当做木柴冬天烧烧,省的在这里占着这么大的一块地。”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树旁忽地出现一位老人,她大约七八十岁的年纪,满头花白,被伊丽莎白气的吹胡子瞪眼睛:“这里可是整个日本结界的核心!”
伊丽莎白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莫非,您是传说中的天元吗,这里是薨星宫?”
夜蛾正道曾多次提到过这位特殊的咒术师。她的结界术增强了咒术师们的力量,战斗之前必须放下的“帐”就是她力量的一部分体现。
她所在的薨星宫位置极其神秘,入口潜藏在几千个门之间,还会随时变换位置。与此同时,整个高专都被保护在他的结界之下,如果有陌生的咒力或者咒灵进入,就会立刻响起警报。
夜蛾正道站在讲台上授课:“天元大人拥有【不死】的术式,她存在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千年。但是不死并非不老,所以每五百年,都需要吸收星浆体与他同化,以抑制她自身向着更高维度发展。”
“更高维度是什么?”伊丽莎白举手提问。
“根据天元大人的描述,那类似于一种进化。但到了那个时候,她本身的意志就不再存在了。最坏的情况是,她可能会变成人类的敌人。”夜蛾正道解释道。
但是那样就说不通了,如果是进化,那应该是有利于自身的变化,否则不如称其为劣化了。
五条悟在一旁插嘴:“小白,你不要那么较真啦,暴龙兽也可以进化成丧尸暴龙兽的嘛。”
伊丽莎白始终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天元——这个活了几千年的咒术师,固定自己的形态,只为保护人类的安全。她要么是无私奉献的圣人,要么就是心怀鬼胎的魔鬼。
毕竟她所吸收星浆体都是活生生的人。
每五百年一次的献祭,即使冠上大义的名头,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邪教仪式。正因如此,伊丽莎白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的印象并不算好。
站在她面前的人已经衰老,或许马上就要到他下一次同化的时间了。这一次,又会有一个无辜的生命为之牺牲吧。
伊丽莎白不禁皱起眉头。
天元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到薨星宫中。
“上次有人走这条路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她就像一个爱回忆往事的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讲着:“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先进的科技,手机啊,电脑啊,这些全都没有,那真是个淳朴的好时候啊。”
“那现在呢?”伊丽莎白询问道。
“现在?修了一台电梯,直接从地面就下来了,一点也不诚心。”天元看起来很不满的样子。
顺着她的指示,伊丽莎白果然在远处看到一道长长的电梯轨道,从地面直通上方平台,再通过楼梯下到最深处。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走路,而不是直接坐电梯?
只听天元缓缓说道:“既然你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么想必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所准备了吧?”
什么事情,什么准备?
就在伊丽莎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面前的树突然开始活动起来。它的根系像蛇一样在土中涌动,搅得整片土地都晃动起来。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树干也变换着形态,向两边分去,巨大的力量将表面捆缚的绳索绷断。
只几分钟的时间,这棵树就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黑黢黢地,透不进一点光。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伊丽莎白不禁向后退去。
天元来者不善,更重要的是她在这里无法使用人格面具。仅仅凭借肉身,她能够和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抗衡吗?
她紧紧盯着对方,时刻准备转身逃跑:“你要干什么?”
看着她这幅紧张的样子,天元安慰道:“这是同化的必要准备,接下来只需要走进这个通道就好了。你不会感受到疼痛,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内。”
同化?
可她又不是星浆体,而且只是误入这里。天元这么来者不拒的吗?
现在地上到处都是凸起的树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她已经置身于对方天罗地网的包围中,想跑也跑不掉,只能尝试交涉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天元还在继续说着:“虽然离我进化的结点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你的素质真的远远高于从前的星浆体。或许和你同化后,我就不再会处于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了。”
“那要是我不答应怎么办?”要她为了咒术界的安危自我奉献,伊丽莎白完全没有这么高尚的精神。
“......那也没有关系。”
天元的回答让她一愣,刚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伊丽莎白确认道:“如果我现在转身离开,你也不会阻拦吗?”
“我从来不做强迫人的事情。”
天元在旁边的树根上席地而坐,看向伊丽莎白:“看来是有什么误会吧?从那条道路上走来,我以为你已经有了相应的觉悟。”
据她描述,那条是专为献祭而准备的道路,又被成为朝圣路。想要从那条路进入薨星宫,必须怀着虔诚的信仰。
总结起来就是——欧若博司害人不浅。
天元本身性格相当好。再加上有一张慈祥的面孔,伊丽莎白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所以同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天元摸了摸下巴:“这个你上课应该学过吧,就是让我自身的进化回到原点的一种必要措施。”
但是进化的姿态究竟是什么样的,又为什么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呢?天元举了一个例子:“你知道咒术师死后会怎么样吗?”
“嗯——会上天堂?”
“不对。咒术师死后都需要由专人来处理,否则就会变成咒灵。”
这还是伊丽莎白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她睁大了眼睛:“那不就说明,咒术师和咒灵是一样的?”
“没错,所以我的进化会让自己变得更靠近咒灵的姿态,这极其危险。”
从人变成咒灵,这算是进化吗,难道说咒灵在她的眼中是更为高级的存在?
看着伊丽莎白一脸震惊的表情,天元笑了笑:“你觉得人和咒灵有什么不同?”
这不同简直太多了,一个小时都说不完。说到底,他们根本就是完全独立的两个物种。从最基础的说起,那就是:“人有确切的形态,但是咒灵千奇百怪。”
“没错,你的回答切中了要点。”
人类的负面情绪,就像是灵魂出的汗一样,会随时散发到外界。这些咒力数量多了,就形成了咒灵。但是咒术师却不会产生咒灵,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负面情绪,而是他们的咒力不会外散。
你可以往气球里冲一些氢气,只要扎进开口,里面的气体就不会漏出。但是如果是往布袋子里面打气,就算布料针脚再怎么致密,气体也会漏出来。
“咒术师就像是气球,而普通人就像布袋,咒灵则是那些氢气。这三者都不过是人类的可能性罢了,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天元透露出不为人知的密辛:“在更久的过去,咒灵相当受人追捧。没有寿命限制、力量无比强大,在天地间来去自如,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更高的的形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咒灵就是吃人的怪物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咒灵为什么要攻击人类?”
这就涉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伊丽莎白只能试探性地回答:“为了进食?”
“不对不对。你去翻一翻档案就知道,咒灵伤害事件中,现场多得是残留的遗体。要是真的为了进食的话,恐怕一点肉末都不会留下吧。”
“复仇?”
这个答案就更不对了,咒灵的攻击向来是无差别的。
“所以说,咒灵没有必要攻击人类,只是本能驱使着它们这么行事,如果有较高的知性,就可以避免这一行为。咒灵自诞生那一刻起,就成了完全的混沌,不需要依靠什么而活着。”
所以关键在于理性。越强大的咒灵,思维越灵活,特级咒灵甚至可以说人话。从古至今的研究都在围绕这一点进行。
天元哼了一声:“你永远想象不到老家伙们有多怕死。无论过了多少年,人类都是这一副德行。”
把人类转化成咒灵——这听起来简直异想天开,但是伊丽莎白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反驳。
她突然想到:“这么说来,咒术师岂不是成了他们的阻碍?我们是唯一能够威胁到咒灵的存在。”
“那你以为,为什么要让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去战斗?”天元的话是如此的残酷:“将咒术师和咒灵的水平控制在一定的比例,他们可是废了不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