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登紧闭着双眼。
一股沛然的力量瞬间充斥他的识海。
偏殿中的一切都消失了，连阵石发出的细微颤鸣声也消失了。
他只能感受到面前有隐约的光明。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似乎已经过去了太久。
但林如登不敢稍有动作，生怕这搜魂阵会因为他的轻举妄动而出现什么差错。
他只得轻轻呼出一口气，缓解心中的不安。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把酒杯顿在桌面的声音。
林如登觉得如在梦中，但那个声音很熟悉，又无比清晰，一种奇怪的感觉如虫豸般爬了上来。
他冷汗直流。
难道搜魂阵出岔子了？圣女所描述的搜魂术跟他的体验完全不相同。
明明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搜魂术早该结束。
耳畔响起风声。
风声？林如登没来由的一阵恐惧。
搜魂大阵中风雨不透，偏殿中也并没有风。
但是风声越来越大，仿佛还裹挟着细微的沙尘，拂过他的脸庞。
林如登终于忍不住，他试探着把眼睛睁开一线。
随后他睁大了眼睛。
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尽数被黄沙覆盖。
这无疑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一件宽大到简直能遮天蔽日的道袍在荒原之中卷动着。
那道袍穿在一具巨大的古老尸骸之上。
尸骸高逾千丈，巍峨如同一座山岳。
“那是……”林如登惊呼出声，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法天象地！”
但法天象地同法宝中的先天神器一样，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那是连经历过千年前的大战，最古老的仙君都不曾具有的威能。
记载中，这种威能只属于传说中凌驾于十二位仙君之上的神明。
尸骸仍保持着生时盘坐于地的姿势。
林如登的视线逐渐适应了荒原的晦暗天光，这时他才看到尸骸化为枯骨的双手之中，还捧着一面斑驳的青铜古镜。
古镜似乎几千年没移动过了，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黄沙。
黄沙……
“神明以黄沙造人。”
林如登猛然想起来小时候师父给他讲过的故事。
师父还讲过神明陨落之时，用黄沙为自己制作了一些“身外之身”。
“镜”，“书”，“剑”，是神明掌握的三大先天神器。
连六州之中的书陵州，剑陵州都是因此而得名。
难道这面铜镜……
尸骸低垂着头颅，脊骨仍然挺直，只剩下空洞的眼窟注视着身前。
如同一尊面对众生的悲悯相。
“搜魂阵，还有这种功效吗？”林如登无声发问，四周的一切都叫他恐惧地六神无主。
他环顾四周，这片荒原中除了黄沙和那具尸骸，什么都没有了，连风声之外的声音都没有。
道袍被风沙拍动，不知它历经了多少岁月，看起来竟然还完好如新，在天光下投落的阴影，覆压了整片荒原。
林如登惊惶无措地向前走出几步，他的目光在道袍卷动的阴影中明灭不定。
亘古的荒凉之感，蓦地攥住了他的全副身心。
林如登仰起头，木然望着尸骸的头颅，那尸骸像是在跟他对视。
这竟然不像是幻象。
他看到的明明不可能存在的一切，都比水月州存在着的事物还要真实。
时间好像在荒原上停滞了，林如登静静站着，天地间只有无尽的风沙。
他什么都没有想。
他什么都不能想。
道袍的阴影卷来，他的面庞一半沐浴在天光，一半则隐埋于幽暗。
天地间的威压越来越强，渐渐如实物般压在他的身上。
他几乎不能站直，终于又缓缓坐了下来，不知不觉中，竟然跟那具尸骸是一般的盘坐姿势。
林如登时而看向空旷荒原，时而又看向庞大到令人生惧的尸骸。
那面铜镜虽然埋在黄沙之中，但好像还在散发着隐隐的金光。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尸骸旁的阴影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
影子跟尸骸相比，渺小地像是只不值一提的蝼蚁。
林如登却立时回过神来。
他顶着荒原上的威压又一次站起了身，却不得不佝偻着身子。
“喂！”他拼力喊出了一声。
全力发出的声音一瞬就被风沙吹散。
他愣了愣，就算能把自己要说的话全都说出口，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是谁？
我在哪？
又或者，恐惧感重新袭上心头，“我是谁？”
为什么他这时又会觉得自己跟这具法天象地的尸骸相熟已久……
那个影子的身上突然发出一道紫芒，尸骸手中铜镜上的金光也跟着变得更为盛大。
光芒刺眼，林如登却只觉得心中陡然出现一股无名之火。
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晦暗的高天，片刻后不知从哪传来了一个轻促的惊疑之声。
紧接着又有一道隐约剑鸣。
这个声音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林如登想尝试着再次站起身，却霍地衣领一紧，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痛感传来，真实无比。
他再睁眼时，恍然如梦，却是又回到了无咎城的偏殿中。
但看到的东西让他再次大睁了眼，比看到那具尸骸时睁的还要大。
“一、二、三……”
林如登呆滞地点数着面前损毁的阵石，一共有十二块之多。
“小林！你没事吧！”风履霜扑了过来检视着他的周身。
“我没事啊……”林如登如坠五里云雾中，他环顾一周，好在天机宫的众弟子看起来都没有着恼责怪之意。
但他还是视死如归地问道：“是不是我在搜魂阵里做了什么……导致搜魂术失败了？”
“我赔！”他看着那些天阶灵石炼制而成的阵石，神情痛苦地咬牙道。
“不是搜魂术失败了。”风履霜奇怪地看着他，解释道：“好像是搜魂阵出了问题。”
她的师姐同样神情痛苦道：“你不该轻易毁掉阵石。”
风履霜虽后悔自己的鲁莽，嘴上还是反驳道：“但是修士如果长时间被困在搜魂阵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从权宜嘛！”
她指着林如登道：“何况他虽然修行境界低微，但是剑术很厉害，是天生的剑种！如果有什么差错，天机宫和无咎城都是有责任的。”
林如登呆了呆，“她说我境界低微？她说我是剑种？”
师姐摇了摇头，“你破坏阵图救人我当然不怪你，若我有能力也会去做。但是，”她的目光复归凌厉，“你毁掉一块阵石还不够吗？”
风履霜愣住了，仿佛石破天惊。事情发生的那一瞬，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去破坏了阵图。
“外面还有人等着搜魂，”她指着那个佩带双剑的男子，“我们哪有这么多备用的阵石，若耽误了升仙大会的时间难道天机宫就不用担责了吗？”
风履霜听着师姐的斥责不敢回嘴，只懊悔自己情急之下用力过猛。
“我要回月柯城找师父，求一些阵石回来重新布阵。”师姐最后无奈道，“如果现下天机宫没有多余的，重新炼制不知道又得多长时间。”
“不……不行！”风履霜这会儿意识到自己惹了大祸，天阶灵石即便对她这位圣女来说都珍贵异常，如果宫主知道她一口气毁了十二块……
她脑中飞速盘算。
“师姐！”风履霜哀求道，“给我点时间，我如果拿不来阵石，罚我闭关……半个月，不！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