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里，刘丹青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紧皱眉头，眉眼间有些昏暗，时不时摇动脑袋，周屹坐在旁边看着，腿不自觉抖着。
咚咚。
“请进。”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叼着根牙签进入病房，周屹起身，眼里带着希冀。
“老板，丹青她...”
“生辰八字查清楚了吧，给我，别让人进来。”
老板自然地坐上他的位子，打开刘丹青的嘴塞进一颗灰白色的弹丸，再贴一张符纸在刘丹青脑门上，盖住了脸。
周屹把刘丹青的生辰八字放在床头柜上，便出门把门带上，站在门口把守。
老板从嘴里拿下牙签，抓住刘丹青左手食指拉直，将牙签戳进她的手指头，两指捻住来回摩挲，血液从手指头上流下。
刘丹青似乎感受到了痛苦，身体疯狂颤动，随后体内传来嗡嗡的声响。
一只鼓起的肉蝇从她唇间挤出，被他一把抓住，用力一摁，肉蝇发出叽的一声，炸裂开来，红的绿色撒了一地。
老板扯出牙签，拿下符纸，刘丹青呼吸缓缓平稳，紧皱的眉头松弛下来，似乎轻松很多，眉眼间的晦暗转眼变得清明。
他把手放到她胸口上，心脏跳动的十分轻缓虚弱。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木偶小人放到刘丹青肚子上，木偶脸上涂着苍白猩红的妆容，莫名诡异。
他又拿出一张空白黄色符纸，写下刘丹青的生辰八字，交到木偶小人手中。
那木偶小人突然自己动起来，两手夹住符纸，对着三个方向拜下，然后把符纸塞进自己嘴里，一屁股坐下来。
过了一阵子，它低头张嘴，从里面掉出一个纸团，随后脑袋从身上掉下。
老板收起小人和它的头，翻开纸团，上面写着换心求荣，终食其果。
他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周屹见他出门，赶忙上前。
“她想继续做下去？”不待周屹开口，老板先说了话。
周屹沉默半晌，说道：“她和我们不一样，是心怀荣誉感和牺牲的准备来做这种事的。对你们也很是尊重，她眼里你们都是不惧危险面对险恶的英雄。”
“她父母呢？”老板听懂了，不就是想么，我又没说不管，打什么感情牌。
周屹苦笑一声，“她父母早当她死了，拿走她的抚恤金就回去了，她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弟弟。”
老板把纸团丢给他，周屹看到上面的字，浑身一震，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老板露出阴沉的表情，“我给她找妈祖求了条路，她是这个答案。”
周屹有些疑惑，“不是说没有神仙吗？”
“没有，就是向大自然求解未来，求的事和力要对等，以妈祖为名头，借的力少些，代价也少些。”
周屹皱起眉头，迟疑道：“这是什么意思，给她换一个心脏就能继续干下去？终食其果，这是褒义还是贬义？”
“这就是算命啊，说不准的，可褒可贬，概不负责。”老板摆摆手，“我能给她换一个特制的心脏，比原装好，还能一段时间内改善体能，提高脑力，但她作为人的意识迟早会被取代，那之前她就得死。”
“这...这还不是贬？”周屹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干下去，必死无疑，不干下去，一没人在乎二无所求，比死了还难受，这他妈怎么选。
“当然不...一定，也许她能找到人生价值，也许她能看透凡尘体面求死，说不准是好事的。”
“等她醒来再说，你这个做半个长辈的多和她聊聊，啥都别瞒着，不然她更难受，走了，有事联系。”
老板大咧咧地经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周屹回到病房，看着刘丹青熟睡的脸庞，心里天人交战。
此时此刻，魏磊心里同样百感交集，以怒意，杀意，恶心，困意，烦躁为主。
“还能不能走了，我们晚上还有一档综艺要录的呀，他们去哪了？”
章女士嘴里碎碎念，在他面前来回走动，高跟鞋踩得哒哒响。
他已经忍了半小时，期间给宁烨发了三次消息，打了一个电话，宁烨都回复快了快了，快个屁。
再不来他就把高跟鞋塞进这个老太婆嘴里，两头哪头都不吵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宁烨，李寻清，江姝静挨个进入，章女士和魏磊一脸惊喜，刘莹莹戴着墨镜坐在角落，没有动静。
宁烨径直走向刘莹莹，路过魏磊的时候悄悄眨一只眼，魏磊眉毛一抬，起身朝李寻清走去，悄然站在李寻清和章女士中间。
“刘小姐，我可能有方法避免你被厉鬼侵扰了。”
“什么？真的吗？”
刘莹莹没有动静，反倒是章女士一脸惊喜。
“当然了。”宁烨面色平静，拿出一支玻璃管，底部乘着鲜红色的液体，里面是之前帝国给予打压神教的奖赏之一，阳血，外敷可驱离恶鬼，内服可促坐标成长。
“这是特制的驱鬼水，涂在身上可以防止恶鬼接近。”
章女士看那殷红的颜色觉得有些瘆得慌，问道：“这是什么做的？颜色有点吓人哩。”
“狗血，符水，人参叶等调制而成，壮阳驱邪，恶鬼难侵。”宁烨随口胡诌，章女士听完信了七八分，确实很阳。
“这之后就不会有鬼了？”刘莹莹缓缓开口，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不一定，要看效果，如果确实有效，定期使用，迟早鬼会因为久无目标失去信念，入地府转生。”
刘莹莹转头对着他，宁烨能感受到墨镜背后的眼神，心扑腾扑腾地跳。
此刻他又有些后悔，不该如此直接试探，当然如果她不是鬼就好了，大不了继续找死者就是了。
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大脑放空，走到刘莹莹面前，拔掉管口的塞子，一股奇异的幽香缓缓传出。
刘莹莹闻到香气，表情放松，宁烨趁热打铁催促道：“麻烦您伸出手，我滴一滴在您的手背上。”
刘莹莹伸出手，宁烨将那一滴阳血滴到她手上，阳血滴到手上的时候如同沸腾般快速蒸发，消散，她发出惊呼，缩手在衣服上摩擦。
宁烨瞳孔一缩，转头看了一眼魏磊，悄悄往后退去。
“这么烫，你这是想害我吧，要是烧伤了我怎么拍综艺。”
刘莹莹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伸出手向众人展示，随即她也愣住了。
刚刚阳血滴到的地方表皮被烧穿，留下周围一圈焦痕，伤口里面不见血肉，而是又一层皮，皱皱巴巴，传出淡淡的腐臭味，在身上浓烈香水味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她的视野被这一小块皮肤完全吸引，脑海中沉到谷底的记忆缓缓上浮。
“妈，我不想活了。”刘莹莹躺在病床上，脸色黄白，神情萎靡，泪水顺着眼角流淌到枕头上。
章女士握住她的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莹莹啊，我默许那个老男人进你房间，不是要你给他生孩子啊，这娃娃堕得再早点就好了。”
刘莹莹没有接话，只是望着天花板出神。
“我跟你说了，他和不少老板大鳄有关系，你和他保持暧昧关系，想办法捞好处啊，现在倒好，他进进出出多少次你的房间，被媒体曝光后退圈断联。”
“工作，金钱，关系，地位，咱们什么都没了，刘莹莹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母亲的念叨仿佛一柄柄利剑，捅穿她的心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捅了个稀巴烂。
“我只是想和志趣相投的男生长相厮守，听戏，看书，运动，做饭，打游戏，养猫，撒娇，睡觉，我只想要这些。”
“你知道你是谁吗？”章女士两手扒住床沿，脸伸到她眼前，阴沉的脸色在黑暗中异常显眼。
“你是刘莹莹，新晋最年轻女影帝，众望所归，风光无限，导演编剧求你看一眼他们的戏，唱片公司疯狂打电话邀你跨界。”
“你往外面一站无数粉丝恨不得把嗓子扯出来，你到任何地方都有无数电话求你拍广告，你他妈是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女星，那些跟你就没关系，你生来就要站在所有人头上。”
“那个有老婆的老东西年纪快赶上我了，你哪只眼睛瞎了，看上这么个玩意儿，你看吧，他提上裤子跑了，他老婆继续每天跪在门口给他递鞋，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钱！知道吗？钱！”章女士伸右手，紧紧握拳，“最伟大的东西，你的一切都和它密切相关，衣食住行，爱情婚姻，权力地位，甚至是寿命，我听说官老爷还有一批输血队，每周都要和年轻士兵换血延寿。”
“钱能兑换一切东西，当你大言不惭说什么换不了，那只是你钱还不够多，还不够换，站在臭水沟里以为天上也是粪水。”
“所以你要一直挣钱，这才是实的，其他的都是虚的，你爸就是被一群人哄骗，赌光了家产，消失这么多年，多半已经死了。”
章女士大口喘气，如同山洞里喘息的野兽，狰狞可怖。
“现在没有退路了，把柄在手，公司让你拍什么就拍什么，让你去什么酒会你就去，先蛰伏一阵，以后迟早东山再起。”
......
刘莹莹回到家，一身低胸长裙，脸上的妆厚得像是水泥，她俯下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脱下因汗水粘在脚上的高跟鞋。
章女士看着电视，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没有搭理。
她失魂落魄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妈，我不想演什么女强人，说些无脑幼稚的话了，好累，我根本不是自己。”
听到这番话，章女士放下遥控器，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女儿，直到刘莹莹缓过神，对上她的视线才张开嘴。
“这是人家小汪给你想的起死回生的法子，你自己看看，那群小姑娘快把你捧成什么样了，给你花的钱也不是以前的粉丝能比的。”
“你要知道谁是站在你这边的，人家为什么站，她们爱的就是这个样子，清醒，独立，女王，压迫男人，为女性自豪，这是你的基本盘。”
刘莹莹皱紧眉头，努力坐起身，“这不是我。”
“你是谁重要吗？”
面对这个问题，她的眼神有些混浊，但依然说道：“重要，我只想在戏里做其他人，我还是我。”
章女士瞪大眼，“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你看看凡是你出演的综艺有多火爆，广告都接到手软啊，赚的比最好的时候还多。”
“我不需要这么多钱。”
邦！
章女士一巴掌拍到玻璃桌上，裂开一道缝隙，吓得刘莹莹挺直身子，浑身僵硬。
“你诚心跟我作对是吧，你爸走的早，我含辛茹苦，起早贪黑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那颗狗咬的心不痛是吧？”
话听了无数遍，泪水流了两年，早就流干了，刘莹莹目光呆滞，脸色低沉，声如蚊蝇般细小。
“让我轻松点，给我打吗啡，吃药，什么都行，只要我能轻松点。”
章女士冷冷地看着她，拿起沙发旁的快递丢给她。
“什么？”
“让你解脱的东西。”
刘莹莹拆开快递，里面是一块叠好的肉色布皮，她抬头，脸上是疲惫的困惑。
“明天你穿上就知道了，小汪帮你从一个大师那求来的，你就偷着乐吧。”
......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一位位杰出的女性同胞在自己的领域突破上千年父权系统性的歧视与压迫，取得了一件件优秀成果，让我们共同举杯，祝她在自己的领域越走越好！Congratulations！”
刘莹莹无视旁边脸色怪异的男明星，露出自信的笑容，举起酒杯将里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咔。很好，感谢各位老师的努力，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了，感谢感谢。”
男导演起身向明星们鞠躬致敬，刘莹莹眼神睥睨，瞅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小汪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随即跟上刘莹莹和一群助理。
“呸，什么玩意儿，被一群老男人玩烂的货，艹。”男明星等她走远了，小声骂道，突然扫视一圈，见没有人看他便松了口气，这可是最近重火的巨星，惹不起惹不起。
刘莹莹走到半道，对化妆师吴青说道：“妆还是我自己卸，用不着你管，和其他人去车里等着，小汪，你门口候着。”
“是。”
刘莹莹进入化妆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儿，她两手放到头顶，手指伸进头发里，随着一声纸被撕裂的声响，她的头皮被撕开，露出素雅柔美的容颜。
她一路扯下身上的肉皮，取下衣服，把肉皮扔到地上，裂口诡异地缓缓收拢，黏连，消失不见。
她快速穿好衣服，戴好装饰，把肉皮收进包包里，神色自如走出来，小汪露出笑容，带路回到车上。
“莹莹姐，真的不考虑吗？我们新星会有很多大人物的，很多明星想进也进不来。”
小汪熟练地说着，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刘莹莹脸色平静，淡淡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才疏学浅，还有很多不足，恕我暂时不能加入。”
“没事，是莹莹姐思虑周全。”
被拒绝后小汪脸上依然笑得十分热情，像是要把绳子套到羊脖子上的窃贼。
“妈，我回来了。”
刘莹莹进门换鞋，却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家里一片安静，她有些疑惑。
“妈？”
突然她脑后一阵剧痛，晕倒过去，身后是面目狰狞的母亲，手里的木棒流下殷红的鲜血。
“小兔崽子，那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非得逼老娘是吧。”
她举起木棍，冲刘莹莹的后脑重重砸下。
砰。
刘莹莹浑身一颤，没了动静，又一棍砸下，又一棍砸下，章女士扶住膝盖，重重喘气，待休息好了，起身打开家门，门口小汪早早站着，脸上是没有丝毫变化的笑容。
“办完了？”
章女士一脸阴狠，“办完了，你确定死了也能动是吧？”
“当然，那可不是普通的皮。”小汪无视她，径直走进屋里，一副主人翁的姿态。
看到倒在地上的刘莹莹，忍不住捂嘴轻笑。
“诶哟，你可真是凶性得很，亲女儿也下得去手。”
“少他妈废话，赶紧的。”章女士热血褪去，脸上有些惊悚后怕，不敢看女儿的尸体。
小汪蹲下身，右手食指伸进刘莹莹后脑沾上鲜血和脑浆，放进嘴里舔舐，意味深长道：“以后她就是刘莹莹了。”
......
“我...死了？”
刘莹莹难以置信，看向母亲，却看不懂她脸上为何没有表情。
“你...杀了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章女士目光冰冷，“通天的路你不走，非要走死路，不是我杀的你，是你自取灭亡。”
刘莹莹的记忆不断闪回，陪酒，服侍无数油腻肥胖的男人，拍烂片，拍综艺，做不想做的人，做不想做的事，说不想说的话，她的人生早就完了，什么读书听曲，一生所爱，相濡以沫，都是遥不可及的梦。
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此时竟和母亲的面貌十分相像，视线范围内的灯光突然熄灭，整层楼陷入黑暗。
刘莹莹从座位上消失不见，下一秒，房间外亮起暗淡的白光。
房间内外是由一层半透明的玻璃隔开，白光背景前一道女人的剪影伫立。
她僵硬地举起双手，摆出怪异的姿势，在众人悚然注目中缓缓挪动身体，尖锐扭曲的唱调缓缓从嘴里传出，在寂静的楼层里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孤神害怯佩环，风定夜
则道是人形影，原来是云偷月
闪闪幽斋，弄影灯明灭
不知柳郎何处去也
想我与柳郎，虽是情真意笃
只是人鬼幽会，何日是了
剪影边唱边跳着诡异扭曲的舞蹈，如同被丝线扯动的木偶。
唱罢，剪影如被按下暂停键，定格不动。
众人静了半晌，魏磊缓缓说道：“牡丹亭?冥誓，昆曲，我奶奶听过。”
江姝静悄悄接茬，“然后呢？”
“相思成疾，死了，相好把她挖出来，复活了。”
咔...咔咔。
脆壳破碎的声音传来，一双手从剪影头部伸出，指甲格外尖利。
剪影如同蜕皮，从内部撕裂，一道似人非人的黑影从里面钻出，外皮的裂口在空中缓缓收拢，变回人形。
两道黑影缓缓扭头，转身，看向众人。
咚。
白光骤然消失，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