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 ……”
傅清霜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白色的雾气缭绕在黑暗的背景中，只有细碎的光打在阴影里。
细碎的光……光从哪来？
好像在白雾之下。
她低头，脚下竟是虚空。
身体忽然失重，向下坠去。
她只感到一阵眩晕，面朝下的坠落，眼前一片苍茫的白。
风掠过耳边，她似乎飞了起来，如鸟儿一般自由，但，却看不清来路，不清楚去向。
她不知道下坠了多久。
她似乎掉进了丝绸里，柔软的蓝色绸子，缓缓将她包裹，舒适而又心灵宁静。
可丝绸却越收越紧，要将她困住，任她怎样挣扎，都没有任何用处。
轰然的，犹如一道闪电劈过，眼前强光闪过。
周围变成了深蓝色的水。
要命的窒息感，她逃脱不了。
回头一看，一辆车，里面竟还有人。
她想起了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天，自己被撞进了河里。
但是她现在没有疼痛，除了无法呼吸，没有任何的不适。
背后，有个背包。
她挣扎着，挣脱了背包，拿出里面的水杯，便把书包扔下了。
她拼命朝汽车游去，使劲将水杯往车窗上砸。
车里竟还有一些空气，这是个好兆头，这样车窗好开一些。
玻璃碎了。
傅清霜不由得一愣——里面的人竟是温书晗，她额头还淌着血。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傅清霜不管不顾地将温书晗从车里拉了出来，往水面游。
还有一点……还差一点……
终于，水面露出两人的头。
下雨了，傅清霜托着温书晗上到岸边，不，是长堤边上的阶梯。
有很多人，围着看。
傅清霜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有多狼狈，只是哑着声音喊道：“叫救护车。”但是声音被雨声淹没。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傅清霜听不清，他们的声音飘忽不定，虚无缥缈，人群像是在旋转，在沉浮。
她又飞了起来，祝笙歌和温书晗躺在脚下，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缕孤魂，一阵风就会将她吹散。
傅清霜就这样看着，救护车来了，笙歌和书晗上了救护车，进了抢救室，然后在病房里醒来。
轰然的，雪白的病房只剩下雪白，还有一面镜子。
里面是面色苍白不堪的傅清霜。
傅清霜皱了皱眉，伸手，摸上镜子。
镜面两端的手贴合在一起，镜子里的人变成了祝笙歌。
祝笙歌微笑着，开口：“笙歌，你好，我是傅清霜。”
她的声音如在山谷中一般，传来了回音，空灵而悠远。
一片白色中，又出现了镜子，从三面到十二面，每一面镜子，都倒映着傅清霜的身影。
“你的记忆，收好。”
以免有一面镜子，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画面，不停变换，最后一个接着一个的碎裂，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蓝色光团，不约而同的钻进了傅清霜的眉心。
傅清霜只觉得一阵头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向祝笙歌。
祝笙歌站在镜中，依旧恬静的笑着，弯弯的眉眼注视着傅清霜。
“我原以为，我的人生是因为你毁。”
“后来我发现不是，你亦是一个可怜之人矣。”
“你大可放心，你家中之事正在解决，很快便有回音，只是……”
祝笙歌敛了敛笑容，复而开口：“我没想到，柳师姐竟然也来了。”
“我更没想到，曾经的温书晗与你，竟是一对恋人。”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祝笙歌再次展开笑颜：“肝血你及时回来救自己一命。”
“现在我已用惯了你的名，你现在的前路凶险，多加保重。”
傅清霜察觉到她准备离开，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
轰然的，面前的镜子碎了。
接下来的会是什么呢？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呀，笙笙真棒！”
“妈妈你看！我摘了一朵小红花！”
“妈妈……墙角的小猫挠我的手……”
“哇！好可爱的兔子！”
一个又一个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
“来，我家笙笙上一年级啦，是个大孩子了！”
“来，妈妈给你戴红领巾。”
“笙笙？怎么还不睡觉？作业还没写完吗？抄课文啊？来，笙笙，妈妈帮你写一点好不好？你先去刷牙，准备睡觉了。”
“蹡蹡，小笙笙，过来看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哇！好大的玩偶，谢谢爸爸！”
“来，让爸爸抱一下。”
……
“老爸，你把我头发绑歪啦！哎呀！扯着疼！”
“哦哦哦哦！爸爸错了！爸爸轻点哦！”
……
“妈妈……我不想上初中了……我想呆在家里。”
“那怎么行？你总有一天是要离开家的。所以，你现在哭一哭没事，但是还是得去上学的。”
“我不想住宿……”
“好学生都住宿。”
……
“爸爸，我什么时候长得最好看？”
“你刚出生的时候。”
“啊？可是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好黑，黄黑黄黑的。”
“但那时你出生的第一天，黄点黑点很正常。而且……我要感谢我的女儿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更要感谢你妈妈怀胎十月生了你。所以你和你妈妈，都是在你出生的那天最好看。”
……
“上高中了啊，我家芸芸呢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我家笙笙啊，只要她尽力就好，考不考得到好大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劳逸结合，不要把身体给累坏了。”
……
“你好，我叫祝笙歌，‘杯酒逢花住，笙歌簇马吹’的笙歌！”
“你好。”
“诶！同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啊！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没看路……诶，是你啊，原来你叫——温书晗。”
“嗯。”
“那个……我们交个朋友吧！”
……
“书晗，这道题怎么写？”
“书晗，你生日是多少？”
“诶，你比我还大一岁整啊。我……我不是嫌你老哈，我只是有点震惊。”
“没事，我初中晚有一年没读书，所以留了一级。”
“书晗，你怎么这么好看，到时候要是被男生掳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怎么办？”
“不会的。”
“那这样太好了。”
“书晗！放学去玩吗？”
“我还要回家。”
“那我送你回去，反正我今天骑了自行车。”
“什么？！你要内宿啊？”
“嗯，我爸爸妈妈最近有点忙，所以让我内宿。”
“那……那我也内宿好了。”
……
“诶！这个你别吃，我之前吃过，里面有花生，你花生过敏。对了，谁给你的？”
“隔壁班的一个男生。”
“哇！敢跟我抢女人！”
“别闹！”
“遵命！”
“……滚！”
“得令！”
……
“唉……今天七夕节，别人有送巧克力的，就我一个单身狗。呐，给你的巧克力，看在你和我都是单身狗的份上。”
“谢谢。”
……
“中秋节快乐！出去玩吗？”
“国庆节快乐！来我家吗？”
“昨天冬至，来，我妈妈包的饺子，说是要分给同学。”
“谢谢。”
“元旦快乐！”
……
“你怎么哭了？怎么了？”
“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
“这么突然？来来来过来，抱一抱，不哭不哭哦。”
……
“就你一个人在家？”
“嗯，妈妈去外地上班了。”
“你好，您的外卖！”
“来了……怎么……”
“嘿嘿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怎么来了？”
“我……顺路逛一逛，就逛到你家楼下了。呐，刚刚在路边卖的，还热乎呢。”
“我点了外卖。”
“这点东西不顶饱的，你吃完我给你买的，再吃外卖，外卖到的时候都几点了，估计得当宵夜咯——”
“您好！您的外卖！”
“好！你放门口就行了！”
“不用了，我直接去拿。”
“等等，你一个女孩子在家点外卖，别那么快去开门，万一是坏人呢。再等一小会。”
“……好。”
……
“我妈妈说带我去海边玩，邀请你和你妈妈一起，反正明天是统一的节假日。对了，你妈妈明天不上班吧？”
“不上班，但是我要回去问一下才行。”
……
“城北的烟花秀很好看的！我带你去看！”
“好。”
……
“这家店的菜我从小吃到大，一直都是这么好吃，你尝尝。”
“谢谢。”
……
“明天去踏青吗？”
“明天？”
“嗯！”
“好！”
“正好我们可以放风筝玩飞盘！到时候我带我家旺财来！”
“狗……吗？”
“不是，旺财是只小仓鼠，你不是怕狗吗？我可不带狗来，到时候把你吓坏了。”
……
“这次考试怎么样？”
“还行。”
“哇！你这叫还行？你这直接就是开挂！”
“你也可以的。”
“那可别，我懒，不可能的事情！”
……
“你选什么课？”
“文。”
“奥。”
……
“你怎么在这？”
“我……报物理班没考上，就来这咯。”
“你……这是文科重点班。”
“啊……我知道，姐的实力可不是盖的！区区重点班。”
“你是不是……晚上熬夜了？”
“我没有！！！绝对没有！！！”
……
“你喜欢我吗？”
“……喜……喜欢啊！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那不就……”
“你的是那种喜欢？”
“就……就……你的是那种？”
“……”
“我说我说！就……就……就是……想和你谈恋爱的那种。”
“我也是。”
……
“你高一的时候为什么这么自来熟？”
“因为你漂亮，还有，用来揭露自己的愚蠢。”
“哈哈哈……”
“该我问咯——你高一的时候问什么话这么少？”
“因为你话很多，还有就是用来掩饰自己的愚蠢。”
“没有啊，你很聪明。”
“可是你很聪明，但你也说了。有时候行为傻不能代表一个人就是愚蠢的。”
“好。”
……
“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好。”
“那个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就是我妈妈知道我们两个人谈恋爱了，现在我爸爸和我妈都知道了。”
“啊？”
“不过你别担心，我爸妈很开明的，就是怕我打了之后会被另一头野猪给拱了。现在好了，我成了野猪，我把小白菜给拱了！”
……
“高考加油！”
“你也是。”
“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
“对了，我爸妈说后天就带我出去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我妈妈说这个暑假先回一趟老家，应该没什么时间。”
“好吧……那到时候我回来去找你，一起查成绩。”
“嗯！”
“如果我的成绩不太好的话，就去离你们学校近一点的，但成绩没那么高的大学读。”
“别瞎说。你要想着你的成绩会很好。”
“好。”
……
【我出发啦！】
【一路顺风！】
……
“怎么啦？睡觉睡傻了？”
“诶，老祝你别逗她，让她多睡会。”
……
“那货车有问题，别到另一条车道去车道去！”
“我要你到另一条车道，不是让你对着撞上去，转弯啊！”
“抱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爸！妈！”
……
“笙笙，你醒啦！”
“你们……是谁？”
……
轰然的，周围暗了下去，只剩下前方的一小团光。
傅清霜下意识往光团处奔去。
“妈妈，笙笙不要吃胡萝卜了！笙笙要吃黑萝卜！”
“哦？为什么呀？”
“因为小兔子吃胡萝卜，所以眼睛红红的。笙笙不想让眼睛变红！所以笙笙要吃黑萝卜！”
“傻孩子，兔子是一出生就是红眼睛的。你一出生就是黑眼睛的，所以吃胡萝卜没事哦，还可以补充营养然后长高高。”
吃萝卜好像长不高吧……
傅清霜听着，嘴角不仅含笑。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穿花衣，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书小辫……”
“哇……我想要爸爸！”
“三十四减六等于多少？”
“二十九！”
“错啦！”
“二十八！”
“你是准备轮着下去达到对为止吗？”
“……不全是……”
“看你爸爸我不拿一个沙包大的拳头把你打出翔来！”
“爸爸，‘翔’是啥？”
“就是你拉的臭臭。”
“哦。”
“电视里面的姐姐好好看！”
“你以后也能这么好看。”
“总分四百二？我哩个乖乖，你现在学的可是八门科啊！你直接扣了一半！来！你跟我说是哪里扣那么多？还全班倒数？！家长会你让你爸去！”
“干嘛又让我去？”
“你看看你家的女儿的成绩，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要么我俩都不去。”
“她那成绩就是遗传，我以前考得还没有她好。”
“你还好意思说！”
“得得得！都是我的错！我错了！笙笙，你也来认个错。”
“妈妈我错了，下次不那么低分了……”
“行了行了！今晚上想吃啥？给你们做。”
“不是有阿姨吗？”
“嫌弃我手艺？”
“没！真没有！老婆做的就是最香的！我想吃葱油饼！嘿嘿……”
“我想吃糖醋排骨！”
“糖醋糖醋，天天就喜欢吃糖醋！你先回去写作业，做好叫你。”
“好耶！”
“你初中的时候成绩那么低，现在高中就彪了上去啦？！潜力股，绝对是遗传我的！就你爸爸那破基因，绝对没有这效果！”
“妈，你不如说我是开窍了。”
“对对对！我家笙笙开窍了！”
“妈妈！我……我谈恋爱了！”
“什么？”
“就……就谈恋爱啦。”
“那男的多大？帅不帅？高不高？成绩好不好？”
“还好，就是……”
“什么？”
“我对象不是男的。”
“啊……啊……啊，不是男的啊……女生？”
“对，之前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的。”
“好家伙，你给妈妈来了套先斩后奏啊。也不是不行，反正你们这样又不犯法，小姑娘长得也不错，她叫什么来着？书晗是吧？成绩也挺好的，一直在年级前十。”
“什么？书晗怎么了？你跟书晗谈恋爱？”
“昂！”
“得！人家一朵花插在你这坨牛粪上了。”
“爸，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女儿的？”
“那就是我家猪把别人家的小白菜给拱了！”
“什么啊！明明就是两个小白菜！”
“唉，反正你把别人家的白菜给拱了。”
……
光团一点一点放大，那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整个空间都光亮了。
面前想一个剧场，白色的背景，或者说蔓延的白色像是幕布。
幕布缓缓拉开，草坪上，小女孩追着风筝，风筝低低的飞着，小女孩的母亲牵着线，带着风筝慢慢的在草坪上跑。
“笙笙要摸风筝！风筝好高呀！笙笙摸不到！”
小女孩的父亲跑来，一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让她跨坐在自己肩头：“起飞咯！”
“摸风筝！摸风筝！”
“好！”父亲将小女孩高高托起：“飞得更高了！”
“耶！”
一阵“卡卡哒哒”声音，幕布落下。
脚下顿时重，与一开始很像很像，周围又陷入了黑暗。
她就这么一直下坠，远处出现了橙黄的光，她伸出手，想抓住那光。
渐渐靠近了，橙黄的光变成了一个烛火。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