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一拍即合,连个计划都没有,当晚各自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打算第二天去另一个城市找秦弦。
这时候坐汽车还不是实名制,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以及避免被人怀疑他们是离家出走的青少年,两个人走的时候还是带上了户口本。
李二毛这时候已经有身份证了,不过他的身份证有效期只有五年。这个时候李二毛的爸爸已经在托人找关系,要把他送去广东了,不过听人说他年纪太小,工厂不敢收,所以才没去成。
秦弦的家在西南的另一边,中间横亘了整个西南,再远一点就要出省了。
这里没有直达秦弦家的车,他们必须在乡镇上搭车去县里,然后从县里坐汽车去省会城市。最后再从省会城市坐车去秦弦那个城市,再从市里坐车去县城,最后再从县城坐车去乡镇,到了乡镇,还要坐摩托车才能到村里。
当天两个人一番折腾,先到县城再到省会城市,就花了足足一天。
两个人在车站旁边找了个小旅店开了间房,中途被旅店老板娘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反复问他们是不是跟家里父母吵架偷跑出来了的。
季远灵机一动,说自己刚初中毕业考上了重点高中,是家里人给了自己一笔钱让自己跟同学出来旅游的。
“你们爸妈可真是心大啊。”老板娘站在吧台后面,一边录入季远和李二毛的身份信息,一边说:“敢让你们两个小鬼自个跑出来玩……”
最后她把身份证和户口本还给季远:“来,好了,把身份证和户口本放好哈,贵重东西都收拾好,吃饭的话隔壁就有炒菜馆,不要乱跑,更不要相信陌生人。房间号是302,上去吧。”
季远双手接过户口本和身份证道了声谢,带着李二毛上了楼。
两个人订了个标间,里面有两张床,一人躺了一张,躺了一会儿,两个人的肚子同时叫了,这才想起来还没吃饭。
“要不出去吃吧。”季远说。
“不要了吧。”李二毛翻了个身面对着季远:“听说车站附近扒手最多,我们只住一晚上,还是凑合凑合得了,万一出去让人给割兜了那不是完了吗?”
李二毛说的不无道理,毕竟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出门,还是小心为妙。
于是季远下了楼,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两桶方便面回来,跟李二毛用房间里的水壶烧开水泡着吃了,又用热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睡了。
第二天两个人起了个早,去赶早上六点四十那班车。
去秦弦家那个市里的车一天只有两趟,早上六点四十一趟,下午三点左右一趟。
车开出去的时候天刚大亮,太阳都只冒了个头。
李二毛坐在车上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
季远坐在座位上往窗外望,看着不断倒退的风景和一点一点爬上高楼大厦的太阳。心里却在想秦弦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好朋友,两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自己。
车子奔上高速,驶出城市以后,高楼大厦变成了参差不齐的树木和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大山。
季远觉得没意思了,他看了一会儿,把头靠在靠背上睡了。
他途中醒了三次,然后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最后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季远终于睡不着了,只好百无聊赖地往窗外看。
李二毛这货昨晚大约是偷牛去了,睡了一路,不但没醒,还一路都在打呼噜。
下午两点四十,总算到了D市。
两个人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又立刻买了两张票往县城赶,不过最后赶到县城的时候还是五点半点了,这会子已经没有到乡镇的车了。两人只好又找了个旅店住了一宿,打算第二天再去乡镇。
第二天八点,两个人坐上了县城开往乡镇的汽车,汽车跑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镇上。
季远站在这跟他们自个乡镇上差不多老旧破烂的镇上,看着来来回回背着背篓,挑着扁担,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的人,问李二毛:“我们需不需要买点什么东西去?”
季远长这么大还没亲自给人送过礼,他从小没妈,外公外婆那边早就没走动了。
自己家这边就只有一个大伯,后来林秋亭来了,更是对自己的家缄口不言,是以季远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走过亲戚。
唯一走过的只有大伯家,但自己小时候就在大伯家住过。
后来逢年过节都是林秋亭操持的,再后来父亲和林秋亭相继去世,就更不走了,反而还是大伯看他和秦弦可怜,在林秋亭生病的那段日子时常照拂他们娘仨。
李二毛思考了几秒钟:“要不买点吧?就这么上门似乎有点不礼貌。”
于是季远在镇上买了点苹果和香蕉,又买了两袋大白兔奶糖,最后看起来好像还是有点少,又买了两袋豆奶粉和一箱牛奶。
李二毛看着这一堆东西,点了点头:“这回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了。”
两个人提着这一堆东西,找到一个跑摩托车的,说出地址谈好价格后提着东西爬上了摩托车。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这男人不胖,穿着V领的横杠体桖,皮肤又黑,浑身都是一股烟味。
他穿着一双凉鞋,骑着摩托车带着季远和李二毛在土路上蹦来蹦去,几次险些把坐在后面的李二毛颠下车。
这师傅没意识到自己的车技有待提升,反而还絮絮叨叨地跟季远和李二毛聊天:“两个小伙子看着眼生啊,不是我们这地的人吧?”
李二毛就要说话,被季远眼疾手快打断了:“我们是来外婆家过暑假的,这不是放暑假了吗?爸妈要上班没时间,所以叫我们俩回来陪陪年老的外婆。”
李二毛一听季远这么说,还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扯谎,不过他识趣地没吭声。
“怪不得呢,我说怎么没见过你们呢。”师傅说:“你们外婆是哪家啊?说不定我也认识呢。”
季远随口搪塞了几句:“不知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回来呢,小时候爸妈忙,腾不出时间带我们回来,现在看我们俩长大了才敢放心让我们回来,我们只知道外婆好像姓秦……”
“哦,姓秦啊。”司机师傅说:“没事,只要地址没错就行,你们到了村里一问,准能打听出来……”
季远看他还要往下问,当即转移了话题:“叔叔,你骑摩托车技术这么好,是不是骑了很多年了?”
坐在季远后面好几次差点被颠下车的李二毛:“……”
“嗨呀,没有!”师傅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去年开始跑车的,算起来只跑了一年呢。”
“真的?!”季远惊讶道:“看不出来啊,你真的太厉害……”
季远成功的带偏了话题,总算没让那话唠司机继续问东问西。
将近二十分钟后,犹如找到了知己一般的司机意犹未尽,停下车收了钱后还热情地问季远:“需不需要我帮你们问问?”
“不用不用!”季远连连摆手:“我们自己问就行,谢谢叔叔了。”
司机师傅心情大好,随手给季远留了个电话号码,让他如果要坐车就给自己打电话,然后哼着小曲骑着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蹦一跳地走了。
季远看着他走开,终于吁了口气,李二毛看看他,问:“你为什么骗他?”
季远:“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随便来个人都能把我们收拾了。这么说是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有亲戚,就算有人要起歹心,也会有点顾忌,不会轻举妄动。”
李二毛由衷地佩服季远,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季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季远神神秘秘地冲李二毛眨眨眼:“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李二毛冲季远翻了个白眼,随后找人问路去了。
他们找了个老太太,问了秦筝家在哪,那老太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秦筝是已经死了的秦家老二。
她有些奇怪,据说那秦筝都死了好几年了,怎么还有人找他。
季远说自己是他家的远房亲戚,是来走亲戚的。
“亲戚?”老太婆张着没有牙的嘴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家还有你们这门亲戚?”
“嗨!”季远有些感慨地说:“好几十年前失去了联络就没走了,这不最近刚得到消息,爸妈就让我们来看看奶奶过得好不好。”
“什么奶奶啊。”老太婆叹了口气:“秦家老婆子都死了快一年了!”
“死了?!”季远跟李二毛对视了一眼,惊讶道:“怎么死的?”
老太婆没好气道:“时候到了呗!还能怎么死的?年纪大了,黄土埋到了脖子,说没就没了,唉——这就是命啊,说不定我哪天也像她一样,一睡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秦弦的奶奶死了,怪不得自己打电话打不通了。那秦弦呢?他奶奶死了,谁照顾他?
“奶奶。”季远蹲在老太婆面前,双手握着她枯树枝一样的手:“她死了,那他的孙子呢?就是那个叫秦弦的小孩……”
奶奶睁着混浊的双眼看着季远:“你说秦家小子的小孩啊?是不是就是他们两年前接回来那个小孩?”
季远点了点头,激动得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对,就是他,再过几个月他就该满十一岁了。他……他奶奶过世了,那、那他怎么样了?”
“唉——”老太婆又叹了口气,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很喜欢叹气:“这个娃娃可怜的啊,没爹没娘得嘞,只有一个奶奶相依为命,天晓得奶奶也死了,真是可怜啊!”
老太太是个善良的人,说着秦弦,就开始抹眼泪。但她说了半天,来来回回都说秦弦可怜,就是不说秦弦现在在哪里。
季远都快急疯了,但是他又不敢对着一个老人大吼大叫,只有耐着性子问:“奶奶,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就在他那个丧尽天良的姑姑家!”老太婆怒气冲冲,愣是把掉的没几颗的牙充分发挥了作用,把一脸皱纹的脸挤在一起,做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那两个丧良心的东西,把秦老婆子的房子和钱占了不算,还虐待那个娃娃。你不晓得,那个娃娃可怜的哟,不但要挨打,还要挨饿,身上没有一点好肉,作孽啊!作孽哦!”
秦弦被接回来以后就一直跟着秦老太婆生活。
这是自己儿子唯一的独苗,那老太婆对秦弦这个亲孙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自然是没话说的。
可她年纪大了,对秦弦再好也是有心无力,反而还要让秦弦照顾她。自从秦弦回来后,洗衣服做饭照顾奶奶全落在了他身上。
秦弦有照顾林秋亭的经验,把奶奶照顾的很好。
秦老太婆见孙子这么懂事不止一次夸林秋亭会教育孩子,把秦弦教的很好。
老实说,秦弦虽然累了点,但在奶奶面前也过了一段时间的舒心日子的,虽然没有哥哥,不过秦弦能感觉到,奶奶还是很爱自己的。
然而就在一年前,秦老太婆一觉睡着就再也没起来,连句遗言都没有。
她还有点积蓄,本意是留给秦弦的,可她死得突然,根本没来得及交代后事,那钱和房产证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秦弦的姑姑手里了。
秦弦年纪太小了,哪里敢跟那两口子抢遗产,就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奶奶的东西全拿走了。
大概也是顾忌村里人,害怕被人戳脊梁骨。
于是姑姑对外宣称,他妈临终前把所有的遗产交给了自己,让自己替秦弦收着,等以后秦弦长大了再还给他。
最后又把秦弦接到了自己家,说她做姑姑的,砸锅卖铁也要把侄子养大。
村里人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哪里不知道这两口子打得什么算盘。
什么替秦弦收着,只怕是到了她手里就吐不出来了。
可这说到底这也是别人的家事,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插手,他们就算有心也无能为力,顶多谴责几句罢了。
秦弦毕竟是个孩子,总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吧?
村里人见她好歹愿意养着秦弦,刚开始对秦弦也不错,就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姑姑强占遗产的行为。
谁知道还没到半年,姑姑就开始对秦弦横挑鼻子竖挑眼,话里话外都是养了个吃闲饭的。
零几年的农村虽然不至于有多大的发展,但这时候农村已经免税好几年了,也早就有了杂交水稻,粮食产量比以往翻了不知道多少番。
要说钱,农村人不可能多有钱,但要说吃,那是绝对谁家也不缺这一口吃的。
可这个女人偏偏就容不下一个孩子在她锅里舀那一碗饭,当然她不敢把秦弦赶走,毕竟她妈的钱还揣在她口袋里呢。
后来这个女人就开始虐待秦弦,家里的活全都让他干,每天早上起来就要干到天黑,至于读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女人还有个跟李二毛父亲不相上下的男人,每次一喝醉酒就要发酒疯打人,他总不能逮着自己亲儿子往死里打,只好把气都撒在了秦弦身上。
可想而知,这一年来,秦弦在他家过的是什么生活。
村里也有看不过去的,有时候会说几句,可这恶婆娘极其彪悍,叉着腰对着村里人大骂:“你们清高,你们不得了你们带回去养着啊!”
大家被呛了几回,渐渐地就没人敢说了。
季远被气得整个人都是懵的,全身都在打颤,连嘴唇都在发抖。
“他们家在哪?!”季远终于按耐不住了,把他老太婆的手捏得咯咯响。
老太婆骂人骂到一半,哎哟哎哟叫了起来,李二毛赶紧把季远拉开:“奶奶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
李二毛把季远买的香蕉塞到老太婆怀里:“这个香蕉老人吃了好,帮助消化,您留着当个零食吃。奶奶,麻烦您,帮我指指秦弦姑姑家在哪儿,我们大老远的来,怎么着都要认认门,再去给秦奶奶烧个香,麻烦您了。”
老太婆收了一大串香蕉,见李二毛客客气气的,也不好发脾气了,开始给李二毛指路。
季远全程没说话,脸色阴沉地站在原地听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暴戾的气息。
李二毛问完路,一只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只手拖着季远走了。
李二毛觑着季远的脸色,不敢说话,两个人走了几分钟,李二毛终于晃了晃季远的胳膊:“季远,你别着急,如果他们真的对秦弦不好,我们就带他回去。”
季远:“都是我的错。”
李二毛:“什么?”
“都是我的错。”季远停下脚步看着李二毛,说话都带着颤音:“如果当时我再强势一点,不让他们把他接走……”
“你阻止不了。”李二毛说:“那时候你阻止不了他们带走秦弦,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用。
你也想不到秦老太会死,秦弦的……那个女人这么坏对不对?季远,这么不能怪你。
不过这次我们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想办法把秦弦带回去,不能让他留在这里继续受苦。”
季远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我一定要带他回去,我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了。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什么奶奶也好,姑姑也罢,谁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