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很见不得秦弦这模样，秦弦越这样，他心里越是疼。

他看着秦弦那一脸殷勤的样子，喊了秦弦一声：“小弦……”

秦弦提着一件衣服，转过身来看他：“哥，怎么了？”

季远嘴唇翕张，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已经再三跟秦弦保证过，自己再也不会不要他了，可秦弦还是这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高兴又把他送走了。

他想问问秦弦，他是不是对他不好？所以才会让他这么没有安全感，这么小心翼翼。

可自己不就是对他不好吗？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凶了秦弦一顿。

后来就因为秦弦看见他被人欺负，他就把气撒在了秦弦身上。

再后来父母相继去世，他为了自己能够读书，不影响学习进度，自私地把秦弦藏在黑漆漆的宿舍里，把他吓得大哭。

最后他不顾秦弦的意愿，把秦弦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让他吃不饱穿不暖，还随时随地被人欺负。

我对他好吗？季远问自己。

答案是不好的。

其实秦弦这样，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哥？”秦弦见季远半天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小弦，对不起。”季远现在除了对不起，真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都是哥不好，哥当初不该让他们把你带走……”

“不不。”秦弦被季远突然的道歉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哥很好，哥对我最好，我最爱哥了，如果不是哥哥去找我，我……我现在还在那里……哥，你别这么说……”

季远看着他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哥……”秦弦小心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有些惊慌地观察着季远的神色：“哥……你不要给我道歉……”

那样子不像是在接受道歉，反而更像是在认错。

季远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涩的，五味杂陈，半天都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好。”半晌，季远才从喉咙里挤出点声音：“哥不道歉，小弦，以后我们都不说这种话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秦弦：“什么事？”

季远：“以后你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这么小心翼翼，什么都抢着做。你已经回家了，这里是我们的家，你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了，哥看见你这样……”

他想说哥看见你这样心疼。

可季远从小争强好胜，被人打了都死活不愿意告诉老师或者家长，只会自己想办法打回去。

即使后来父母相继去世，他浑身的棱角都被磨平了，为了自己和秦弦好好活下去，不得不对很多事做出妥协。

可他骨子里仍然坚持着那点可怜的自尊，这从当初他宁愿把秦弦藏在宿舍里，也不愿意告诉老师这事就能看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季远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受了伤。

后来要不是因为手电筒没电，秦弦害怕跑了出去，把季远吓得半死，季远为了秦弦的安全不得不向自己的自尊心低头，他恐怕绝对不会接受图南的好意。

也不会在被抓包的时候，那么坦然地把自己的事全部告诉班主任。

事实上就连他当初把自己和秦弦的事告诉宿舍里的同学，都是他再三思考了好久才决定说出来的。

如果不是为了跟上学习进度，季远这样的人，怕是宁愿选择不上晚自习，也不会向自己低头。

就包括这次为了带秦弦回来去求村长和麻烦大伯一样，若不是万不得已，季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求别人的。

他最后还是把“心疼”两个字咽了回去：“小弦，你要记住，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哥不需要你的讨好，更不想看见你每天都战战兢兢、担惊受怕，知道了吗？”

秦弦惊恐的脸上带着些茫然无措，他并不能把季远的话全部理解清楚，但他明白了他哥的意思。

“知道了。”秦弦点了点头。

“我向你保证。”季远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跟秦弦平齐，认真地看着秦弦的双眼：“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哥都不会不要你，更不会让人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小弦，你相信哥，好吗？”

秦弦的眼眶里闪过一丝泪花，眼泪跟着就掉了出来，他扑到季远怀里抱紧了季远的腰。

季远生硬又温柔地哄着秦弦：“哥在呢。”

这事之后，秦弦还是改不掉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活全部都揽了。

但季远能感觉出来，他不像刚回来的时候那样，每天都谨小慎微的，生怕自己又被送走了。

秦弦的户口迁回来了，但因为季远是未成年，要落户还是要落在成年人家里，最后秦弦的户口挂在了大伯的名下。

不过这次的麻烦就少了许多了。

季远生在阳历八月下旬，他过完生日不久新学期就要开学了。

秦弦的新学校又成为了一个难题，幸好好那时候转学还不需要来回跑这么麻烦，只需要转出学校开个转学证明就行。

剩下的只需要带着转学证明找学校，只要转入学校有学位能接收就行了。

可季远已经考到县城了，他是绝对不放心把秦弦一个人放在镇上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秦弦的学籍转到县里，让他跟自己一起去读书。

到时候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走读，这样既可以照顾秦弦又可以读书了。

转学转到镇上是很容易的，可要转到县城就没那么简单了。

秦弦马上就十一岁了，已经长大了不少，他知道季远的难处，很懂事地要给季远减轻负担：“哥，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放心去县城上学吧，不用担心我。”

季远自动过滤了秦弦的话，他就算是缺心眼，也不可能把秦弦一个人留在镇上。

他决定先去县城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把妈妈存的紧急备用的钱拿出来去疏通关系，只要能把秦弦上学的事解决了就行。

这种事还是必须要成年人出面才行，季远高中要军训，为了避免出意外，他提前一个月就和大伯开始往县城跑。

转学很顺利，季远没有花钱，和大伯带着秦弦去了一趟就成功了。

入学前一个星期，季远带着秦弦去学校做了两张试卷，顺利地被录取了。

不过他做的是三年级的卷子，秦老太死后，秦笛就没让秦弦读书了，耽误了一年，秦弦现在本该上五年级，却不得不留下来继续读四年级。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能让秦弦上学季远就很高兴了。

兄弟俩提前一个星期收拾好东西去了县城。李二毛说的没错，自从季远和李二毛跑出去一趟后。李二毛的父亲终于意识到李二毛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再动不动对李二毛拳打脚踢了。

当然，谩骂和侮辱还是少不了的，不过起码不用再受皮肉之苦了。

一整个暑假，李二毛每天都在季远家和他自己家来回穿梭。

临走之前，季远把家里的钥匙给李二毛留了一把。

毕竟李二毛那个有暴力倾向的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疯，到时候李二毛一个人在家就没地方去了。

季远在距离学校的不远处租了一个单间，不大，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两兄弟住进去还挺像模像样的。

虽然价格有点贵，但这已经是季远选的最便宜的房子了。

这房子租给过不少人了，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兄弟俩出去买了个电饭锅，就可以回家做饭吃了。

为了节约用钱，两兄弟舍不得去外面吃，一直都在家里煮饭。

虽然林秋亭留给他们的钱不但够他们读完大学，而且还能有剩。

但现在这种没有收入，每天都在往外花钱的日子还是让他们心里有些不踏实，还是能省一点算一点的好。

一个星期后，秦弦背着书包去了小学，季远收拾东西奔向了高中。

入学军训一共半个月，这半个月吃住都得在学校，算是封闭式管理，军训没有完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出学校。

等待入学这一个星期，季远害怕秦弦记不住路，每天都要带着秦弦去小学转一圈，然后不厌其烦地提醒秦弦，过马路要小心，必须看着路。

入学头一天晚上，季远提醒秦弦家里的煤气用了一定要拧紧，厨房里的窗户不能关，插头一定要记得拔，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锁门，不管谁来了都不许开门。

秦弦跟在他屁股后面，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最后季远还是不放心，让秦弦把他说的话重复一遍。

秦弦老老实实把他的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上学放学路上要注意车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能相信陌生人，更不能把家里没大人的事告诉别人。每天回家必须立刻锁好门，不管是谁敲门都不能开门，家里的煤气用了必须要把阀门拧紧，电饭锅的插头煮好饭要立刻拔掉，厨房的窗户不能锁死，必须保持厨房痛风。”

季远见他没有遗漏，总算放下了心。最后，季远给秦弦留了些钱，让他收好。

第二天，兄弟俩各自上学去了。

季远入学第二天就开始军训了，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秦弦，生怕秦弦出一点事。

季远度日如年地熬过半个月，连衣服都没换就跑回了家。

好在秦弦好好的，既没胖也没瘦，更没有缺胳膊少腿，季远总算舒了口长气。

季远回来的时候秦弦刚好在做饭，刚开始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的时候秦弦被吓得不轻，他以为是有人在撬他家的锁。

最后看见晒得黢黑的季远推开门进来时，先是一愣，随后一个飞扑，扑到了季远怀里：“哥！”

季远一把接住秦弦笑了起来：“怎么样？一个人在家里害不害怕？”

秦弦在季远怀里蹭来蹭去：“刚开始有点害怕，不过后来就不怕了。”

上学第一天，由于季远中午不会回来，秦弦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了饭以后也没有回去。

下午放学，他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锁门，然后开始写作业，写完作业又读了会儿书再去煮饭吃。

吃了饭后天黑了，秦弦终于开始害怕了，虽然城里晚上有路灯，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恐怖。

但秦弦一个人在家还是有点害怕，他一吃完饭连碗都没洗就火烧屁股似的窜到了床上，开着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就不动了。

他原本以自己今天晚上怕是一晚上都睡不着了，但后来他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后半夜，秦弦被尿憋醒了，但他不敢下床上厕所，愣是把这泡尿憋到天亮才下床去上。

这么过了三四天，秦弦总算不那么害怕了，但他还是不敢关灯睡觉。

再后来秦弦就不怕了，虽然他还是开着灯睡觉，但不会憋尿了，也不会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爬到家里来了。

“哥，你怎么变黑了？”秦弦看着黑炭一样的季远，问道。

自从来了省城以后，秦弦的话就慢慢地多了起来，人也开始变得活泼起来，不再像刚开始回来的时候那样谨小慎微了。

“晒了半个月太阳呢。”季远说：“现在全校的人都是一个色的了，再也没有人担心自己长得不好看了。”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戳中了秦弦的笑点，让他足足笑了好几分钟，直到后来吃饭他都时不时地噗嗤一声。

季远有些摸不准秦弦的笑点：“有那么好笑吗？”

秦弦：“哈哈……一个色……一个色……”

季远：“……”

他实在是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正式上学后，两兄弟为了省钱，连饭都不舍得在学校里吃。

每天中午放学，兄弟两个急急忙忙回家做饭。

秦弦的学校离家里近，他每天放学就着急忙慌跑回家先把饭煮上，然后开始洗菜切菜，等秦弦菜洗得差不多的时候，季远就到家了。

季远回家炒菜，炒好菜两兄弟各自看会儿书等饭熟，通常等个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吃饭了，吃了饭后两人还能睡半个小时，然后再起床去上学。

秦弦下午放学要比季远早些，他回家就做饭，每次饭刚做好，季远就到家了。

吃了饭季远去上晚自习，秦弦就在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再在家里玩一会儿季远就回来了。

兄弟两个这日子过得倒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有一天秦弦听自己的同桌说，读高中是很累的，她哥哥就在读高中，她妈妈为了让他哥的营养跟的上，每天都要给他哥做夜宵吃。

秦弦的同桌是个女生，这女娃战斗力极强，比秦弦在季远面前的时候还能唠，那张小嘴啵嘚啵跟个机枪似的，能说上一整天都不带停的。

这女娃大概还有点缺心眼，啥事都跟人说，秦弦跟她做同桌不到两个星期，就知道她家有几口人，她父母叫啥名字，做什么工作，以及她全家男女老少的爱好和优缺点了。

秦弦只有在他哥面前话才会多，在外人面前腼腆内向，连话都不怎么说。

或许老师就是见秦弦不说话，才把他俩调在一起做同桌的。

别说，这两人还挺互补的。

两个人的相处方式通常是那女娃哒哒哒，秦弦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搭理她。

不过这句话他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于是这天开始，季远晚上下课回来，就会发现秦弦在给他煮东西吃。

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是饺子，还有些时候他怕季远吃腻了，煮点稀饭炒点菜给他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