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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别怕

季远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医院大厅。

刚出大厅门,他就看见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奔腾而来,停在了另一边急诊室的大门口,车门瞬间被拉开,急诊科的医生护士立即推着车跑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抬到了推车上。

医护人员训练有素,片刻间就把人推进了急诊科。

这时,后面才有几个人相互搀扶着走了进去,那几人个个都面色苍白,不断地在抹眼泪,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刚才被抬进去那个人的家属。

然而刚进去不久,急诊科里面又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声。

想来应该是刚才那个人没救过来。

季远神奇地发现,原来人悲伤时的大哭声都是差不多的。大约每个人在面对亲人离世时都是一样的伤心,不然也不会连哭声都是一样的。

季远绕到医院外的小超市里,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超市老板娘在季远买烟时斜着眼看了他一眼,老板娘混迹江湖几十年,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来他是未成年。

大概是看出了季远的脸色不对劲,她没有多说一个字,爽快地把烟卖给了他。

末了,还贴心地说了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少抽点烟。人生在世,没什么过不去的,想开点,事情总会过去的。”

蓦然间听见这话的季远怔住了,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后向老板娘说了谢谢,拿着烟走了。

季远拿着烟,找了个花坛坐着,有些笨拙地撕开烟盒包装,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不太熟练地点燃猛地吸了一口。这一口下去,季远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和肺像是被灌了辣椒喷雾一般,从喉咙到肺管子都是痛的。

呛得季远满脸通红,咳了个撕心裂肺,连生理眼泪都咳出来了。

第一口烟带来的痛苦过去,季远又吸了第二口。他像自虐一般,不断地吸,又不断地咳,好像用这种自虐一样的方式吸烟,能暂时让他忘记刚才所看见的事情给他带来的打击和不安。

这个下午,季远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上,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抽烟。

他把那一包烟抽了近一半,才反应迟钝一般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咳嗽了,大概是烟抽多了,肺已经麻木了,只是嗓子又干又疼。

当发现不能用烟带来的痛苦麻痹神经,放空大脑时,罗婷婷的话和今天所看见的场面又涌上了他的脑子里,在他脑海中交相辉映、轮流播放。

他一直不敢去想,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他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秦弦下不了手术台,那他该怎么办?

季远有些茫然地望着不远处,马路上车水马龙,喇叭声此起彼伏。

他手上还夹着一支烟,烟已经燃尽撩到了他的手指他都没感觉到疼。

我该怎么办?

季远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证秦弦会好起来?

自从秦弦查出有心脏病开始,这个问题季远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了,可每次都没有答案。

只是每次问这个问题时,他都会在心里想,如果生病的不是秦弦,而是他就好了。

季远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回了医院,去找秦弦的主治医生,他必须要知道医生到底有多大的把握。

医生像是例行询问一样 ,首先问季远的父母。

不知道是这个问题听多了,还是时间抚平了伤口,亦或者是秦弦的安危悬在心头,让他没心情去想其他的事,更没时间矫情。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时,季远没有多伤心,反而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漠然。

他再次把家里的情况跟医生说了一遍,最后让医生直接说。

医生跟季远解释了秦弦的病情,详细说了他的治疗方案,季远还是什么都听不懂,只是这个医生说的话跟县城的医生说的话一样,核心意思就是秦弦的情况必须要做手术。

“医生,手术成功率有多大?”季远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看着医生,连说话都不敢用太大的音量。生怕自己声音太大得罪了医生,他会直接给秦弦判个死刑。

医生:“你弟弟这种情况的手术成功率还是很高的,而且你弟弟身体素质也不错,放心吧,问题不大。”

季远知道,就算这个手术有足够的把握,医生也不会跟你做保证,因为没人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百分之百保证手术成功。

能得到“放心吧”三个字,大概率是这个医生很有信心了。

从接到罗婷婷电话后,就一直郁结在他胸膛的那口气终于消散了。

这三个字无疑是颗定心丸,安抚了季远惶恐不安的心神。

“做手术需要多少钱?”季远继续问,这是除了手术成功率之外,他最关心的问题了。

“手术费包括后面的医疗费和其他的费用加起来差不多要十六万左右。”医生说。

季远听见这话时,这段时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到了实处,爸爸的赔偿金和妈妈留的钱刚好还剩十八万,应该够了。

秦弦总算可以做手术了,压在季远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他只觉得浑身一轻,身上那无形的、压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的压力瞬间消失,连呼吸都畅快了起来。

不过手术却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秦弦和季远都是未成年,未成年要做手术,必须要成年人签字才行。

季远得知这个结果立马就慌了:“我就是他的监护人,我马上就十七了,我可以承担一切后果,我签字可以吗?”

“不行。”医生毫不留情地否决了季远的提议:“未成年做重大手术,必须要成年人签字才行。你知道的,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我们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手术能成功,所以在做手术前必须要把一切利弊跟你解释清楚,手术之前,也必须要成年人签字。”

季远有些无措地看着医生,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小心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你家里面还有其他的人吗?”医生问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伯兄弟,只要是成年人都可以,或者你们父母的好友都能代签字。”

季远:“我还有个大伯。”

“那就把他叫来吧。”医生说:“尽量快点,我会根据你弟的身体状况预约好手术时间。”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季远给大伯打了一个电话,把事情原委简略地跟大伯说了,最后有些愧疚地请他来一趟,来回的路费和伙食费季远全包。

“你这孩子,秦弦有事你咋不跟我和你伯娘说?”大伯埋怨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上海那么远,你就敢这么带着秦弦去,你就不怕路上出点事吗?”

“当时没想那么多。”季远拿着手机在楼梯间踱步:“知道小弦身体不好我就直接带着他过来了。”

大伯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他:“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这样,多危险啊,以后不能这么做了知道吗?”

这么一句话,居然让季远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长辈的关心。季远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跟着这句话温暖了起来。

“嗯。”季远说:“我知道了。”

大伯:“你跟医生说一声,我明天就来。”

季远,:“谢谢大伯。”

“谢什么。”大伯说,然后,手机里沉默了很久,才传来大伯长长的一声叹息。

季远没想到大伯第二天说来真的就第二天来了,当时秦弦刚吃了午饭睡下,季远坐在他床边打盹,接到大伯到上海的电话时季远还没反应过来,拿着手机看了又看,又不确定似的问了大伯好几次。

“真到了。”大伯在电话里说:“你没听错,我坐飞机来的。”

季远举着手机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大伯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靠地吃饭,每年的收成全看老天爷的心情。

家里还有两个读大学的堂哥,虽然两个堂哥都很懂事,上大学后每年靠奖学金和兼职上大学,再也没问大伯要过一分钱。可把两个孩子送进大学,就已经压弯了这个满脸风霜、半只脚已经跨入了老年行列的男人的脊背。

大伯从懂事起就一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活着,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他这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当初两个堂哥去上大学,都是自己坐车去的。

可如今,节俭了一辈子,连家里的鸡蛋都舍不得吃要拿去街上卖的大伯,居然为了秦弦,坐飞机赶到上海来。

现在刚放暑假,飞机票正是最贵的时候,这一次坐飞机的钱,怕是大伯和大伯娘半年,甚至是一年的开销了。

季远哽咽了,他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快把医院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坐车过来。”大伯在电话里催促道。

季远告诉了大伯医院的名字后就去医院外面等着了,他在医院门口等了小半个小时,大伯就坐着出租车到了。

大伯提着个旧袋子从车上下来直奔季远而去,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秦弦呢?秦弦怎么样了?”

季远领着大伯往里走,路上跟大伯把秦弦的情况又交代了一次。

俩人到病房的时候,秦弦还没醒,大伯放下手提袋,走到床边,看着秦弦小小的一个蜷在床上,苍白的小脸半边埋在枕头上,只露出小半张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张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大伯伸出手,用布满老茧和倒刺的手摩挲了一下秦弦的脸蛋:“唉——苦命的孩子。”

大伯的手很粗糙,摸得秦弦很不舒服,他缩了缩脖子,把脑袋埋低了些。

大伯怕吵醒秦弦,把手缩了回去。

“钱够吗?”大伯这才想起来问季远:“手术需要多少钱?”

“够。”季远看着秦弦,说:“医生说差不多要十六万,爸妈留下的钱还有十八万,应该是够了。”

大伯:“就是说这次秦弦的病可能会把那些钱全部用完?”

季远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视线还停留在秦弦身上。大伯继续说:“那你们以后怎么办?秦弦还这么小,你自己也还在读书,以后的日子你打算怎么过?”

以后怎么过?

季远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从知道秦弦的心脏有问题至今他只关心两个问题,一个是秦弦能不能好起来,另一个是手术需要多少钱。

他只知道秦弦不能有事。

只要秦弦能好起来,让他做什么都行,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季远终于想起来问大伯有没有吃午饭了。

大伯昨天接到季远的电话时就一直没停下来过。昨天挂了电话他就去银行取了钱,收拾东西去了省城,到了省城,又坐车去了飞机场,最后在机场大厅里睡了一晚上。

今天天一亮,他就买了一张最早的飞机票过来了,全程只在飞机上吃过一个面包,喝了一瓶水,现在早就饿过头了。

季远忙去给大伯买吃的,大伯摆摆手:“我自己去吧,你在这里守着,一会儿秦弦醒了你不在,他该找你了。”

“我去。”季远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您坐着,也不远,我一会儿就回来。”

大伯也实在饿了,昨天晚上又没睡好,现在又饿又累,也不再坚持了。

秦弦醒过来时,发现病房里多了一个人,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等大伯主动叫他,他才知道大伯真的来了,自己没有做梦。

“大伯。”秦弦笑嘻嘻地喊了大伯一声。

大伯笑着揉了揉秦弦的脑袋:“别怕,有大伯和你哥在,不会有事的。”

秦弦似乎很高兴,不住地点头。

手术安排在一个星期后,手术前一天晚上八点后,秦弦就不能吃东西了。

第二天进手术室前,护士拿着手术风险告知书给大伯签。大伯虽然表面镇定,可拿笔的手却在不断地发抖,他用了好久的时间,才在那张通知单上写上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险些连他自己都没认出来。

一写完,他就发觉自己出了一身虚汗,连衣服都被浸湿了。

季远站在秦弦身边,抓着秦弦的手不断安慰秦弦:“进去睡一觉就好了,别害怕,有哥在,哥会一直在外面等你的。”

“嗯。”秦弦乖巧地点头:“哥,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季远:“……”

季远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到了这个时候,秦弦还有心情安慰他,也不知道是秦弦心大,还是他真不害怕。

秦弦撑起身子抱着季远的脖子,在他哥脸上亲了一口,用一种极其复杂暧昧地眼神看着季远。

秦弦看着季远,在脑子里描绘季远的模样,仿佛要一笔一划地把他哥的模样永远刻在他脑子里。

“哥,我爱你。”秦弦注视着季远的双眼,认真地说:“很爱很爱你。”

季远被秦弦的眼神看得一惊,心里猛地一跳,秦弦的眼神太古怪了,那神情充满了不舍和迷恋,不像是他平时看自己的样子,倒像是……

倒像是电视剧里面,男女主角即将生离死别时的样子。

更像……林子岚看图南时的样子。

季远察觉到秦弦不对劲,但很快又把秦弦的眼神理解成他在害怕。

毕竟秦弦还小,做手术害怕也很正常。

那一瞬间的吃惊过后,季远没再多想,在秦弦额头上吻了吻,然后看着秦弦,温柔地说:“哥也爱你,小弦,加油,等你好了,咱们又去游乐园玩。”

大伯签好字走了过来:“秦弦,别害怕,大伯和哥哥都在外面陪着你。”

秦弦看着大伯,点了点头:“嗯。”

秦弦被抱到手术推车上,由护士推出病房,推向手术室。

季远和大伯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路紧跟在手术推车后面,直到秦弦被推进手术室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季远才停下脚步。

手术车被推进去的那一刻,秦弦撑起身子转头看了季远一眼,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大门被重重地关上,把兄弟俩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手术总共六个小时,季远就在手术室外站了整整六个小时,不吃不喝,一句话都没说,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室上面那三个字,一秒都没有移开过视线。

大伯也没说话,漫无目的地在手术室外转来转去,半天抽完了一整包烟。

中午,大伯知道季远放心不下秦弦,没有强行让他吃东西,就去买了盒牛奶给他。

季远捏着那盒牛奶也不喝,仍然那么站着。

大伯没说什么,摇头叹了口气后又去楼梯间抽烟去了。

这六个小时过得格外地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得季远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手术开始后,罗婷婷打过好几次电话,每次季远都没听见,都是大伯提醒他有电话他才想起来接。

季远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手术室里面的秦弦身上,罗婷婷也清楚,每次打电话只问一两句有没有出来之类的话。

说完,两个人就举着手机陷入了沉默,谁都没有吭声。

这漫长的等待中,有好几次季远都要坚持不住崩溃了。幸好有罗婷婷在电话的另一端陪着他熬时间,不然他可能早就疯了。

六小时又八分钟后,手术室上面的红灯终于灭了。

手术结束。

手术室大门应声打开,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季远几乎是扑过去的。

“怎么样?!怎么样?!”季远焦急地问,连声音都在发抖:“医生,我弟弟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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