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景对婚姻的憧憬里,从未考虑过物质条件,只一心希望嫁给爱情。
只要嫁给爱情,千辛万苦也甘之如饴。
反之,即使让她富甲一方,财物享用不尽,心里也是虚空的。
谁让她一直是个有爱万事足的人。
她觉得这个世上一开始应该没有绝对的对的人与错的人,只要自己觉得是对的,坚持下去,相信总有一天会变成对的。日子终究是自己过的,别人的评价不客观,对不对自己说了算。
她也一直是个心存执念的人,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心里想干一件事的时候,就一定要遵循自己心意去努力一把才甘心,哪怕头破血流。
且不尝试又怎知当初选择的是对还是错。
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晨风真的肯回来找她,她心里还是抗拒不了的。
周荏苒先主动把晨风送来了。
水做的5月,她下班回到家都换好鞋子了,接到电话不顾大雨淋湿的鞋子,又飞快穿回去匆匆赶到了医院。
她绕过长长的走廊,终于看见了另一端的晨风。
晨风扭伤脚了,愿景不知道他怎么扭伤的,估摸他扭伤之前应该是跟周荏苒在一起的,因为她赶到医院时正好看见周荏苒闪身,晨风一个人留在了医院。他坐在轮椅上,穿着蓝白条纹的T恤,休闲中短裤。一只脚正常地落在地面,扭伤的那只已经打石膏固定好并缠上了厚实的白纱布,从脚掌一直缠到膝盖,搁放在轮椅脚搭上。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玩手机,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的另一头,对着窗外朦胧的雨天发呆,背影显得孤独而茕然。
她着急的脚步不由滞了滞,心跳又扑通扑通的慌乱起来,产生一丝难以言喻的胆怯。暂停脚步,努力稳了稳情绪,捋平被风吹得有些狼狈的头发才轻轻走近他。
这是隔了那么多年后,愿景第一次近距离地真切地看到他的脸,尽管只是侧脸。
他似乎清瘦了些许,好像有些天没有修理胡子了,下巴蓄着淡青的胡茬,使得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在愿景的记忆里,高中毕业以前,他一直不长胡子的。少时的他脸孔真的特别干净,还有一双通透的眸子,皮肤虽不算白,却从来不长青春痘。两条腿更是又细又长又直,虽整日在篮球场厮杀,却没有一点运动肌肉,还不怎么长腿毛。
好多女同学经常对着他一身红黑篮球服下面的两条腿惊呼叫艳,鲸鱼更是做梦都想把他双腿割下来,安装到自己身上。
高一的时候,他们班就有一个女生因为这双大长腿喜欢上他。
好得那是一个含蓄的女生,只是偷偷喜欢,愿景也是发现她经常盯着晨风看还帮晨风打开水搞卫生撞破的,略微提醒一两句那女生便止步了,为此那女生一直以为愿景是晨风的女朋友。高二文理分科后,她学文,晨风学理,两个人也不同班了。
愿景后来也没有再逮到那个女生对晨风献殷勤。
主要也是高二以后,出现了更强劲的对手——周新韶,有一段时间不管不顾地追晨风追得很猛,隔三岔五给他送吃送喝,还明目张胆地在球场给他加油,众目睽睽拦截他调戏他,愿景紧张头疼得不行,就觉得高一那个女生真的是小菜一碟,不值得防备了。
每次有女的明显地跨越同学情谊频繁地去接近晨风,她都很不爽。那种浓浓的醋意,使得她身边的人都明白了她对晨风的情意。她也错误地以为晨风也是明白的,既然晨风明白,又不阻拦她,应该便是默认她的身份了。
所以一旦有异常情况,她就理所应当地去质问晨风。
每次晨风都显得很无辜又无奈:“人家喜欢我,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杀了她吧。”
愿景:“反正你一定不能喜欢她!”
晨风:“好。”
愿景:“一个都不能!”
晨风:“你见我踩过谁了。”
愿景:“人家给你写信你不能回,要回也只能回拒绝的信。”
晨风:“要不你教我怎么写。”
愿景:“人家给你送礼物你也不能收。”
晨风:“哪个好心人给我送过礼物了,我收过哪个好心人的礼物了!”
愿景:“送吃的也不能要。”
晨风:“你上课上到第四节饿得坐不住了,这时候有个天使送一块面包过来救你一命,你也不要?”
愿景:“你不会下课去小卖部啊,这次要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还以为你接受了她的心意了呢,开了个头,以后怎么收拾。”
晨风:“对,你说得总是很有道理。”
……
她就像他的女朋友一样理所应当地管制着他的感情,他彼时也像个听话的“男友”一样服帖她的管制,于是便觉得捅不捅破那层窗户纸都无关紧要了。加之晨风老是表现出一副忍受不了别人肉麻兮兮的样子,愿景也有些羞于启齿,想着不必什么话都说出来的,大家心里清楚,自然而然地过渡到那层关系就好。
不想最后给他灌输的道理,也反作用到了自己身上。
她一直在他身旁一米之外的地方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而他仍是一动不动地呆望着窗外。
他其实早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了,从火急火燎到戛然静止,再到眼角余光一个影子伫立身旁。想等她先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一直站着看自己不说话,静默了许久,终于从窗外的暮色收回眼神,转过脸,两个人四目对上了。
这个点医生护士都下班了,个别值班的也吃饭去了,走廊里就他们两个人。
安静得彼此都能听见风拂过耳际的声音。
她仍没有开口说话。
他也没有。
她的脸色很平静。
他的脸色也很平静。
她是因为看到他安然无恙而冷静了下来,继而又从他的平静里看到了另一种冷静而平静了。
她突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礼貌地先笑了笑。
他也只是轻勾唇角表示礼貌。
那一瞬间她又对他产生一种陌生且强烈的感觉。
他明明就在眼前,却让她感觉十分遥远,仿佛遥不可及,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她有这种感觉很长时间了。
好多个午夜梦回,心里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待醒了,却在那一瞬间恍惚,吴晨风这个人到底是谁来了,我为什么一直念着这个名字,却完全想不起这个人的模样来了。而他好像也从未出现过我的生活。
时间若止,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望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熬不过他的沉默,生涩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而他也回神了,口气寻常:“刚下班?”
愿景:“嗯。”
晨风:“过来远吗?”
愿景:“不远。”
晨风:“哦。”
很快就无话。
以前自然欢乐的气氛早已不复存在。
十年万水千山的距离,让两人之间变得陌生且疏远了。
她在他面前早已经不是那个无拘无束嬉笑怒骂的张愿景。
而他在她面前也不再是那个谈笑风生滔滔不绝的吴晨风。
她甚至害怕触碰到他的眼神,害怕看到2013年春节最后一条告白短信时候,他回复的语气里的那种嫌恶。
愿景无所适从,尝试再慢慢移近他一点,在他轮椅边蹲下,看着他受伤的脚面,心疼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晨风轻扯唇角一笑:“雨天路滑,没注意。”
愿景伸出手轻轻触触他缠实纱布的脚;“疼吗?”
晨风:“刚开始有点胀痛,现在没事了。”
愿景:“伤口都处理好了?”
晨风:“嗯。”
愿景:“用的什么东西处理的啊?”
晨风又是轻轻一笑:“我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用的什么东西处理的。”
愿景脸上一热,觉得自己没话找话问了一个相当智障的问题,有些不好意思,马上换一个问题:“要吃药吗?”
晨风说:“开了一个星期活血化瘀的药。”
愿景:“这个石膏要打多久啊?”
晨风:“三周。”
她问一句,他答一句,都是一些琐碎的东西。像挤牙膏一样问完能问的后,她就词穷了,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那些年一直觉得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一直不停地讲,给她三天三夜可能都讲不完。后来两个人的关系结冰后,那些话也随之烂在了肚子。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能想起来的一些,时过境迁,再提也已无意义。
而晨风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要问愿景的。
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他又转回眸对着窗外朦胧的暮色发呆了。
愿景也起身倚窗看向窗外淋漓的雨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待雨势小了,天色也渐渐由墨转黑,医院走廊的窗外,霓虹一盏一盏闪亮起来,愿景才再问晨风:“你有去处吗?”
晨风说:“没有。”
愿景迟疑了一下,小声问他:“去我哪?”
晨风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