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手中的油纸袋应声落地,里面的零嘴也撒出来了好些。
我慌乱地蹲下收拾,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听老石接下来的话。
“话说这涂山家,乃大荒第一氏族。前任家主和主母生有二子,长子涂山篌,次子涂山璟。这两位涂山少主一武一文,都是做经商高手,生意遍布大荒。这些年,涂山氏虽还是涂山老夫人担着族长的名头,但实权基本都交给了青丘公子涂山璟,所以说,这涂山璟是涂山氏实际的掌权人。”
“不对啊老石,涂山璟只是次子,涂山篌才是长子,为什么长子不继承,反而是次子继承呢?难道是长子庸碌无能?”一个看客问道。
老石捋了捋胡须,道:“非也。篌公子才情虽不如青丘公子,但生意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一直不受族中长辈待见而已。传言,篌公子并非嫡出,是前任涂山族长在瞫夫人怀孕时与一低贱的婢子私通所生。涂山老夫人为了家族颜面,谎称是双生子。实际上涂山氏得族人都门儿清,他们认的,除了纯正的九尾神狐血脉,还有青丘公子背后的母族势力。”
我再也忍不住,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青丘公子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老石不紧不慢道:“且听我……”
我瞬间爆发,施了个时间定格术,然后走到他身边,一字一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石明显被吓到了。我在清水镇这么多年,一直是吊儿郎当又平易近人的样子,突然施展强大的法术,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玱玹灵力不如我,所以他也被定住了,但相柳没有。他上前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着急。
我又一次问:“涂山璟什么时候失踪的?”
老石结结巴巴道:“两……两个月前。”
我心下一凉,再问:“现在可有他的消息?”
老石道:“没……没有,只传闻他病重,生意皆由涂山老夫人代管,涂山篌辅助。但大荒人人皆知,青丘公子向来康健,突染恶疾只是对外的说法而已,他恐怕早已……”
我在老石眼前一挥,抹去了他刚才的这部分记忆,然后撤了时间定格术,向后倒去。
相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稳稳地接住了我。
“这么多年,功法是有长进,但两个大法术可是很伤神的,以后这种事交给我做就可以了。”相柳把我扶回座位,轻轻对我说。
玱玹看我们的位置瞬间变化,意识到了什么,问:“小夭,你刚才用时间定格术了?”
我已经没力气回答他了,此刻的我心里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璟。
这次是篌做的吗?为什么提前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失踪,他最后安然无恙地回去了?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曾经,他失踪过一次?
不对,不对。今生很多事情都改变了。篌早在狐妖布阵杀我那次就展露了他的爪牙,后来更是借着海灯节又进行了一次刺杀。他提前了他的计划,一定是这样!
我心中顿时涌起无尽的懊悔。我早该想到的,我大意了!我以为提醒璟,他就会提高警惕;我以为还不到篌动手的时间,所以只需时常关注那边的情况就行了。最近两个月……不对!
我猛地看向相柳,问:“你来清水镇之前,是不是就知道涂山璟失踪了?”
之所以有这么一问,是因为最近两个月因为相柳在,我都没太关注璟那边的情况。他来的时间太巧了,巧到我不得不怀疑。
相柳松开扶住我的手,道:“嗯,我知道。”
我拍案而起:“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相柳眼睛里有一瞬间的伤感,随即恢复正常。
“你又没问,我何必提?”他冷冷地回答。
我摇摇欲坠,相柳伸手想扶我,却被玱玹抢先一步。
“你别激动了,我送你回去休息。”玱玹说道,一边说还一边往我身体里注着灵力。
我顺着玱玹的动作站起来,倔强地打掉他为我输送灵力的那只手,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再也没看一眼相柳。
我一边走一边想,璟现在已经失踪两个月了,他可能已经被篌折磨了整整两个月了!我这个笨蛋,竟然毫无察觉,还龟缩在清水镇过我的逍遥日子!
相柳为什么不告诉我?只因为他太过随性,所以不提吗?不,他对璟有敌意,我感觉得出来。
为什么今生相柳对璟的敌意如此之大,难道是因为璟拒绝了与防风家的联姻?
越想我脑袋越沉,然后眼前突然一黑,不省人事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玱玹守在床边,此刻正撑着脑袋打盹。相柳则是靠在门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盯着猎物的野兽。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刚救出相柳的时候的那双兽瞳。
相柳见我醒了,走到我身边,打开床边的一个盒子,道:“这个可以帮你恢复灵力,但是需要别人用灵力引导。你别动,我来帮你引。”
说完他手掌一抬,一团雾气出现在他手中,然后又缓缓流向了我的身体。
我没有动。现在我也不想纠结别的了,只想快速恢复,然后去青丘找璟。
玱玹在相柳打开盒子的时候就惊醒了。他默默地起身准备早饭,走到门口的时候,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只感觉身上凉凉的,然后渐渐有了力气。相柳并没有停止,那样子像是要一次把我治好。
我知道这法子对引导者的损耗很大,于是抓住了他的手腕,道:“可以了。”
他没有停。
我打掉他的手,又大声说了一句:“可以了!”
相柳这才停手。
“我一会儿要去做一件事,你陪我一起。”我说。
相柳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哥哥灵力不足,但他有他的情报网。打听消息的事情交给他,我们负责行动。”我坐起身来说道。
相柳垂着眼睛,道:“好。”
我问:“你不问我去干什么?”
相柳说:“我不想知道。”
我说:“我要去救璟,就像救当年的你一样。你能帮我吗?”
相柳又沉默了。
我必须要跟相柳说清楚,以免他拖后腿。他性子虽然别扭,但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所以在行动之前,我要跟他说明白。
良久之后,他说:“好。”
这时玱玹已经准备好早饭了。他看了看我们两个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道:“来吃饭吧。”
我躺了一夜,灵力刚恢复一些,脚步还有些虚浮。玱玹扶我到了桌边,相柳也跟了过来。我们三人对着一桌子清粥小菜,竟然没有一个人动筷。
“哥哥,你帮我打听一下涂山篌,我要清楚他的一切据点。”我对玱玹说。
玱玹点点头,随后出门吩咐了一下暗卫,然后又走了回来。
“最晚明天就会有结果,你先吃点东西,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玱玹把粥往我这边推了推,说道。
我拿起粥喝了几口,随即放下,对玱玹说:“哥哥,我必须马上去青丘。有消息了你就给我传信,这几天大黄就交给你照顾了。”
说完我看了一眼相柳,他会意,也站起身来,我们一起往外走。
“小夭,”玱玹叫住了我,“我陪你……”
“不,玱玹,”我打断了他,“清水镇这边需要你坐镇。洪江的军队就在镇外的山林中,我知道,这几天你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有眉目了。这么关键的时刻,你不能走。我会保护好自己,实在不行,我还能找父王。”
玱玹沉默了。
我看向他,接着说:“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回来。”
玱玹点点头,我召来阿灼,飞上了高空。
阿灼是师傅赠我的坐骑,它是一只有火红羽毛的玄鸟。玉山上的玄鸟很多,但大多数是黑羽红尾,只这一只通体火红。
一百年前,我通灵术大成,师傅便将一只玄鸟蛋赠予我,没多久我就用灵力孵化出了它。从此以后,它渐渐长大,成为了我的坐骑。阿灼虽不及相柳的毛球凶猛,但灵力充沛,适合长途飞行,且性格温顺。
相柳坐在毛球身上,那张脸还是在清水镇的普普通通的脸,没有变回来,看不出喜怒。
我们一路无话。将近正午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青丘。
玱玹还没送来消息,我也不想打草惊蛇,于是打听了城中最大的酒楼的位置,想去打探一下消息。
可能是因为璟失踪的原因,整个青丘都有种压抑感。街上的小贩无精打采,酒楼里的小二见了我们这样的生客,都上下打量了很久。
我同相柳找了个地方坐下,招呼小二过来,点了几个青菜,装作不经意地问:“听说青丘公子最近得了重病,涂山家可有招募医师?在下不才,略通医术,若有幸能治好,还能赚个名声和赏钱。”
店小二一听放下了几分戒心,他把一壶热茶放在桌子上,有些虚假的笑变成了有些真心的难过:“哎……涂山家富可敌国,他们的医师可能是全大荒最厉害的医师了,所以也没对外招募。自从璟公子病重,咱们店的租子也涨了,管得也严了,着实是不好过,我们也盼着璟公子能早日康复。”
我继续说:“这医者,多得是世外高人。青丘公子要是真的重病,不可能不求医吧。难道他根本不是生病?”
店小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们也纳闷呢,传闻璟公子是失踪了,据说……是因为拒绝了世家嫡女的求亲,所以被他家里人抓走报复了。”
这当地人的传闻都这么不靠谱吗?
先不说哪个世家有这等本事能在青丘地界绑了青丘公子,光璟身边的那些暗卫就不是吃素的,哪怕护不了璟的安全,也不可能毫无察觉。所以璟一定是自己支开暗卫的,能让他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他最信任的人。
“小哥,听说涂山家大公子灵力超群,我这哥哥很是向往。他这次跟我来,是想打听一下大公子那里缺不缺人,他愿效犬马之劳。不知大公子在这青丘可有府邸?”我指着相柳,笑眯眯地问店小二。
店小二道:“篌公子确实神武,但他一直在青丘祖宅居住,说是要在老太太那尽孝。不过篌公子的武场生意做得很好,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知道不能再多问了,于是向他致谢,然后等菜上来了以后快速吃完,和相柳一起去到涂山篌的武场。
“涂山篌能在涂山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动用的人不多,他一定会把璟放在他能完全掌控的地方。一会儿你引开他们,我去里面看看,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对相柳说。
相柳点点头,我们开始分头行动。
前世璟曾经说他被关在一个地牢中,我摸进武场以后就直奔有可能是地牢入口的地方。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我不禁有些沮丧。
“没有吗?”相柳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问道。
我看了看周围,很明显他已经把被他引走的人甩掉了。
“没有。”我说。
此时玱玹的信已送到,里面列举了所有涂山篌在青丘的产业,为首的就是刚才我们才探过的武场。我与相柳对视一眼,然后开始一个一个地找。直到天黑,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夜色已深,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心里又焦急又害怕。
相柳见我如此,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说道:“这些虽都是涂山篌的产业,但他并非日日都来。如果我是涂山篌,就把涂山璟放在一个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比如……”
“涂山家?!”我惊疑地说。
相柳点点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话诚不欺我。
“涂山家的守卫森严,我们想溜进去不简单。你用防风邶的身份去拜访吧,我扮作你的随从。”我对相柳说。
相柳看着我,夜色中眸光有些深沉,给我一种前世他愤怒前的感觉。
我想说点什么哄哄他,却实在说不出口,索性沉默。
良久后,他说:“先回客栈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相柳变回防风邶的样子,与我一起去涂山家拜访。好歹是前世议过亲的人家,涂山老夫人亲自迎接了我们。
相柳一扫之前的冷漠样子,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子弟的不羁。面对涂山老夫人,他十分谦逊,把晚辈礼行了个十成十。
“邶游历至此,听说青丘公子身染重病,十分挂心,所以来看看。”相柳说着就从我手里拿过去早就准备好的礼盒,打开道:“这是玉山的千年玉髓,我知涂山氏定不缺这些,聊表心意,希望璟能早日康复。”
涂山老夫人眼眶微红,她示意侍女把盒子收下,说:“难得还有人记挂他,待他好些了,我定让他去防风氏登门致谢。”
相柳像一个普通小辈一样扶涂山老夫人坐下,然后看了看周围,问道:“怎不见大公子?”
我也奇怪,有外客到,涂山篌如果在,怎么会不出来?
“篌公子刚刚出门了,说是有要事要处理。”太夫人旁边的一个嬷嬷回道。
我心下警铃大作。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我们上门的时候走,难道……
我看了一眼相柳,相柳会意,对涂山老夫人道:“此次来青丘,我还有些事想请教一下篌公子,不知可否在府上叨扰几天?”
涂山老夫人点点头,吩咐管家把我们领去客房。
去客房的路上,相柳一边走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篌公子今日是去哪里了?”
管家道:“自从璟公子重病,府里很多事务都交给篌公子处理了。他这次出去,应该是为北边生意的事。”
北边?清水镇就在北方,难道他听说外客来,怕有变故,提早将璟转移了?
我有些着急,不由得拽了拽相柳的袖子。
相柳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随即又问道:“不知篌公子何时回来?”
管家道:“这小人不知。”
我忍着没说话,直到走进了客房,我才开口说:“璟或许已经被他带走了,我得去追他。”
相柳说:“你别急。现下我们已入涂山府,不如先探一探。万一涂山璟在府里某处,我们又走了,两厢错开了,想再进来就难了。”
我知道他说的对,但心却安定不下来。如果璟已经被篌带走,那他现在一定已经带璟去那些曾经追捧他的人面前,一遍一遍地羞辱他。璟的所有自尊和骄傲就是在这些人那里丢失的,如果我晚去一步,对他来说就是多一分致命的打击。
我想了一会儿,对相柳说:“涂山府就交给你来探了,我必须往北找找看。如果有消息,你就让毛球来找我。三日后若我找不到璟,就回来与你汇合。”
说完我转身欲走,却被相柳一把拉住。
我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很是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就在我忍不住想问他还有什么事的时候,他说了句:
“你……注意安全。”
我点点头,然后走出了门。
一路上我打听着青丘公子常去的地方,一个一个地找。
就在我找到一个琴楼时,那里的伙计告诉我,一个时辰前篌公子的马车好像来过。那时有个乞丐想拦月姑娘的路,被他们打跑了。
我心中悲喜交加。篌果然带着璟出来了,我要快点,再快点!
此时的马车内,涂山篌将涂山璟踩在脚下,语气中满是怨毒:
“你看,我们去了你最熟悉的琴楼,棋馆,文社……那么多地方,没有一个人认出你,他们甚至避你如蛇蝎!你啊,褪去青丘公子的外衣,谁还认识你?你就是个笑话!”
说完,他松开脚,抓起涂山璟的头发,看着他眼中已经消失了的意气,满意地笑了。
“要不是防风家那小子突然来访,我真想再关你两个月,半年,一年,让你把涂山家地牢里所有的刑具都尝一遍!现在,呵呵,已经不需要了。”说完,他敞开马车,一脚把涂山璟踢出了车外。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离青丘十几里的村镇。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镇上有个并不是很有名的妓院,此刻天色还亮着,妓院外已经有几个半老徐娘在门外揽客了。
涂山璟被踢下来的位置,正好是这妓院外。
“哎呀,这哪来的臭乞丐!真是晦气!”一个头戴红花的妓女慌忙退后几步,用帕子捂着鼻子,回头对着妓院里面的打手叫道:“老三,快点出来把这家伙挪远点,别影响了老娘的生意!”
涂山篌见这情形,更加满意地笑了。他放下车帘,对车夫说道:“走吧。”
马车平稳地走了,车上涂山家的图腾让路过的商贩们跪地叩拜,连刚才那个妓女也不例外。
涂山璟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任由马车走远后被妓院中的打手殴打。他身上的伤虽然严重,但被封的灵力已经渐渐恢复。他也不用,更没有护着自己的头,心里竟然冒出“就这样被打死吧”的想法。
“住手!”一声大喝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水球砸了过来,把那几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打手掀翻在地。
涂山璟睁开眼,只见一个长相平平的男人满脸愤怒与心疼地伸着右手,手上还有水球术法的残留。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人手心一处小小的伤痕。
那是被金属性的利器划破后留下的痕迹。
他是……皓翎王姬!